第十五回石榴粉

朝顏自是下意識地抬起籃子一擋，吳氏撞在籃子上，朝顏籃子里頭用荷葉包著的五花肉滾了出來，落在地上。同時落在地上的，還有幾把翠綠鮮嫩的蔬菜。

膩白紅潤的五花肉，就這樣沾上了幾許俗世的泥塵。

眾人的眼睛，齊齊瞧著那一吊五花肉，同時咽下口水。

吳氏更是發了瘋般，要去撕打朝顏：“我朝葵命在旦夕，你竟然還有心思吃肉！毒婦！毒婦！”

朝顏哪里會由得她撕打，承下這罪名。她迅速朝后面一避，吳氏的腳踩在蔬菜上，留下一個大腳印子。

朝顏喊道：“你說我害了朝葵，何來的證據？”

吳氏顫著手，尖叫道：“你給他吃了青團，青團里頭有芝麻，朝葵吃不得芝麻！”

朝顏一怔，她倒是沒有聽說過朝葵吃不得芝麻。

怔愣之間，眾人看到她的臉色，卻已經是明了，一個個紛紛指責她：“是啊，是啊，明知道朝葵吃不得芝麻，還給他吃芝麻，這不是害他嘛。”

“可請郎中了？”朝顏回過神來。

“你二叔倒是去請郎中了，可半天沒回來。”有個鄰居好心回答。

姜二成是個關鍵時刻便使不上的人，朝顏轉身抬腳要走：“我去請郎中。”

吳氏趕緊喊道：“你別想逃！”說著又要上來撕扯朝顏。

朝顏止步，轉身，冷冷地看著吳氏：“朝葵是我堂弟，我不知道他吃不得芝麻。事已至此，倒是你這個做娘親的，總攔著我作甚。”她緩緩抬眼，掃了一眼院子，“這房子，總還是我姜家大房的吧，收留你們住了那么久，我犯不著要害一個小孩子。”

此時一點余暉落在朝顏的臉上，映著她淡淡的神情，以及嘴邊的一絲嘲弄。

這是一個父母雙亡，憑一己之力拉扯幼弟的女子。幾年前，她與自家二叔的那一場爭吵，仿佛還歷歷在目。

那些鄰居頓時紛紛道：“該回去炊飯了，我家大郎該餓了。”說著便邁著輕快的腳步離開院子。

吳氏本就是要憑著眾口來指責朝顏，狠狠地折辱一下朝顏，沒成想朝顏反將她一軍。

朝顏出了西四巷，欲去尋郎中，卻見朝青拎著小籃子，正歡快地走過來。

“朝青！”她喊。

朝青心情愉快地應道：“姐！”

“為何這么久才回來？”她都賣完青團了。

朝青支支吾吾：“徐老師留我做功課……哎，姐你要往哪里去？”這時候不是應該炊飯了嗎？

朝顏沉了臉色：“朝葵吃了我做的芝麻青團，得了重病。我去請郎中。”

朝青倒吸一口氣：“那小胖子？”

朝顏揉揉他的腦袋：“你先在這里等著我，我去請郎中。”她怕朝青回去，惹了吳氏。

朝青哪有這么乖：“姐，我與你一起去請郎中罷。”

朝顏沒應聲，直往外頭走。她與朝青身體都十分康健，平日里幾乎沒有看過郎中，記憶里倒是曉得西二巷有一家醫館的。

然而到了西二巷，卻見那家醫館大門緊閉，旁側是一家棺材鋪，見了兩姐弟，正在拿著掃把掃地的掌柜道：“你們尋朱郎中呀，真不巧，他今兒晨起便攜了一家子回鄉下祭祖去啦。”

清明將至，許多人提前回鄉祭祖，亦是常事。

朝顏謝過棺材鋪掌柜，正要走，掌柜笑瞇瞇道：“我這兒的棺材物美價廉，各種式樣都有，若是姑娘有需要，盡管來我這。”

朝顏聞言，也不惱怒，點點頭走了。

朝青跟在后頭，小聲道：“我看這醫館與棺材鋪是一家的。”哪有人這么大咧咧地將棺材鋪開在醫館旁邊，怕不是招人打。

朝顏卻默不作聲，默默往外頭走。呵，生死不過一念之間，哪來的什么忌諱。

走到巷口，只見各家炊煙裊裊，卻是炊晚飯的時辰了。餓了一日的主婦忙活著將有限的食材盡量做得精細，頂飽。

朝青雖然才吃過青團，但仍舊有些餓了，他聞著不知從哪家飄過來的肉香，問朝顏：“姐，還去嗎？”

朝顏抬頭，看一眼有些灰蒙蒙的天空，問朝青：“你希望朝葵沒命嗎？”

朝青認真地想了一下：“不大希望。”雖然他不喜歡吳氏，不喜歡姜二成，但朝葵，嗯……也不討厭。

他不說話了，跟在朝顏后頭。

怪了，明明之前覺著花州有挺多醫館的。今日卻不是回鄉祭祖便是休館、再不便是出診去了。

朝青拖著兩條軟塌塌的腿，抱著餓扁的肚子，有氣無力地問朝顏：“姐，咱要不先回去罷？”

朝顏卻十分固執：“不行，得找到郎中，去幫朝葵看病。”

朝青脫口而出：“都這個時辰了，說不定朝葵都好了。我還真沒聽過朝葵吃不了芝麻，就上回，上元節的時候，你出去賣元宵，留我在家，我煮芝麻元宵吃的時候還給朝葵好幾只，他也沒事呀。怎地這回就有事了？”

朝葵吃過她上元節做的元宵？

如果朝葵沒事，那吳氏鬧這出又是做什么？

晚風徐徐吹來，夾雜著一股薰香與藥香交纏的味道。

朝顏抬腿便要走：“朝青，回去。”

卻聽朝青驚喜地喊道：“夏山大哥！”

朝顏抬眼，便看見夏夜歡唇角彎彎，從州府大門走出來。他仍舊穿著紗羅做的衣裳，裹著略略瘦削的身材，面色照舊有些蒼白，卻無損他的俊艷。

“何師傅，小星兒！”朝青愉快地與他的小伙伴打招呼。夏山睨了朝青一眼，雖然沒應他，卻點點頭；而何山君和小星兒自然是熱情地回應朝青。

朝顏有些奇異，朝青何時與他們這般相熟了？

她朝夏夜歡輕輕點頭。不知為何，她覺得夏夜歡并不喜歡別人向他行大禮。而且，他總是穿著一身如仙的便服，一副悠閑自得的樣子，不像是到州府辦公事，而是去游玩。

夏夜歡朝她微微一笑，仿若天邊耀眼的星辰。

小星兒清脆地問道：“朝青你又來尋夏山大哥嗎？”他瞧一眼朝青手中的小籃子，似是空的呢。

“我與姐姐來尋郎中，沒尋著，正想回家去。”

“家中可是有人不舒坦？”這回問話的卻是夏夜歡。

朝青嘴巴快：“二嬸誣陷姐姐，說堂弟朝葵，就是那日那個小胖子，吃了她做的青團，命在旦夕，要姐姐賠命呢。”

小星兒瞪大雙眼：“還有這回事，但是我們方才也吃了你姐姐做的青團，什么事兒都沒有呀，還很好吃呢。”他舔舔嘴唇，就是朝青拿來的青團太少了。師傅一口氣吃了好幾只，差些沒噎著。

夏山在心中俳腹：明明上回公子吃了那豬頭肉，腹瀉不已。

他們何時吃了她做的青團？朝顏疑惑地望向朝青。她記得她只在西巷兜售，沒來過北街賣青團呀。

糟糕，要穿幫了。朝青趕緊道：“尋了半日沒尋著郎中，我們就先回去了。”

“且慢。”夏夜歡叫住他們，笑吟吟道，“我知道何處有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