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話,卻是誅心了。
明雙雙臉色一變:“歡兒,你明知母親……”
“可我要的快樂,您不懂。”夏夜歡垂下眼眸,低頭的那一剎那,酷似他的父親。
明雙雙輕輕嘆了一口氣:“歡兒,做母親的,便是希望你們快樂,一聲無憂。”她緩緩走到夏夜歡面前,伸手摸著他的頭,“自你出生,母親日夜憂思,不曾得過一日的歡快……”
她的美目漸漸盛了一種難言的哀傷,語氣也漸漸沉了下來……空氣中似是滯了下來……
夏夜歡呆呆地看著她:“母親……我答應你……”
明雙雙笑了笑:“好孩子。”她將手從夏夜歡頭上拿開,柔聲道,“那你便好好與她們相處了。”
明雙雙離開了,香風倏然而去。
甄由毝趕緊上前:“公子,第一位姑娘進來了。”
夏夜歡捧著姜水,眼神漸漸恢復清明:“什么?”
夏山窺著夏夜歡:“公子,您方才已經答應夫人了……”
夏夜歡緊緊握著杯子,母親竟然又對他用了幻術!
說話間,一位佳人輕移蓮步,臻首輕垂,進得廳中:“小女子茶韻,見過三公子。”卻見她著闊袖羅裙,襯著一張粉臉兒,煞是好看。
夏夜歡喝一口姜水,緩緩道:“你家中,近來可遇著什么事?”
茶韻一愣:“公子……”她偷偷抬眼,瞄了一眼夏夜歡,果然名不虛傳,三公子長得,果真比她們這些尋常女子還要好看。只可惜,是個病秧子。
“你的家中,近來可遇著什么事?”夏夜歡不厭其煩,再次問了一遍。
茶韻道:“小女子家中,并無事……”
夏夜歡蹙了眉:“你家中沒有事,你會到這里來?你明明知曉我是一個病秧子,活不過三十歲,即便與我成婚,亦可能沒有子嗣……”
茶韻有些慌亂:“三公子切莫自……”
夏夜歡一笑,傾國傾城:“即使成親以后,你守的是活寡;即使我死以后,你只能孤零零地在這鹿鳴院中度過余生,你也愿意?”
茶韻咬了牙,她自是不愿意的,九州本崇武,哪個姑娘家不喜歡身體健壯的漢子,哪會喜歡病秧子。更別說,是個命短的病秧子……奈何她家……
夏夜歡循循善誘:“姑娘,若能用錢解決的,皆不叫事。姑娘得了錢,解決了家中麻煩,卻是幫了我,如此我們便兩不相欠……”
茶韻的臉上漸漸有了些神采,但仍舊有些不敢置信:“三公子說話可算數?”
夏夜歡笑著,容色更加俊艷:“自是算數。”他轉頭朝夏山道,“去取些錢來。”
夏山遵令,拐進房中,須臾出來時,手上捧著一個木匣子遞與茶韻。
茶韻打開木匣子,才一眼,一顆心便怦怦地跳了起來。都說花州夏家是九州最富有的,果然是真的!
夏夜歡柔聲問:“夠了嗎?”
茶韻連連點頭:“自是夠了!”
茶韻捧著木匣子喜滋滋地出去了,甄由毝在旁邊嘆了一口氣:“公子,還有四十九位姑娘,公子皆想用錢打發嗎?”
夏夜歡看他:“難不成甄郎中還有更好的法子?”
“甄郎中沒有,在下卻是有的。”有人在外頭朗聲道。卻是何山君。
何山君嘖嘖搖頭:“公子,在下嫉妒極了。在下戰戰兢兢為公子做事,一個月才得五十兩銀,這姑娘來選個妻,便隨隨便便得了一匣子的錢財。在下這顆赤子之心,實在是難以平復。”
夏夜歡笑道:“不如山君兄男扮女裝,加入這些姑娘中來,我再狠狠地將一匣子金銀珠寶扔到山君兄臉上,可好?”
小星兒看看自己的師傅,清脆道:“師傅若是扮成女裝,可得費不少脂粉。”再掃一眼何山君的身材,搖搖頭,“此事甚難。”
何山君:“……”
眾人都笑了起來。
夏夜歡正了臉色:“上回屠戶暴斃的案子嫌犯已經抓到了,但在嫌犯家中卻搜不到任何相關的東西,可以說,此案做得甚是高明,幾乎沒有留下蛛絲馬跡,少不得勞煩山君兄了。夏山,你與山君兄說一下嫌犯的情況。”
夏山道:“嫌犯為住在西城集市附近的一個女子,名叫商荔。不日前她的郎君在西城集市上開了一攤販賣豬肉的攤子,但附近一個賣魚的老婦卻說之前商荔的郎君并不在家,是前不久才回來的。之前的張屠戶在商荔的郎君沒有回來之前,常到商荔家中去私會商荔。后來張屠戶莫名暴斃,商荔的郎君才回來。今日我們本是要到西城集市附近走訪,誰料快到商荔家附近時,忽而見商荔神態慌張,避著我們的馬車。我不過才上前問話,她自己便跌坐在地,神色蒼白。”
何山君蹙眉:“但這也說明不了那張屠戶便是商荔害的呀。”
夏山咳了一聲:“商荔的確否認她害了張屠戶,但那賣魚的老婦自愿當證人,指控她曾多次看到張屠戶出入商荔的家中。如今既有證人所言,商荔的神態又不對勁,我們自是將她抓到牢中。倘若三日內我們尋不到證據,便只能放走商荔。方才我們已經搜索過商荔家,卻毫無所獲。夏川如今正在走訪各個藥鋪,詢問商荔可否有買過什么毒藥。”
何山君道:“這賣魚的老婦倒是仗義。”他摸摸自己的胡子,認真道:“上回我回去查了藥典,竟是無法查到是何種毒藥。”
小星兒清脆地接口:“師傅好些年沒查過藥典了,那藥典都長香蕈了。”他嘟起嘴兒,憤憤地說,“師傅還不準我吃香蕈。”
何山君給小星兒一個爆栗,朝夏夜歡笑道:“花州雨多,潮濕,那些書長香蕈,自是正常。”
夏夜歡思忖道:“有沒有可能,商荔用的,并不是毒//藥呢。”
說話間,夏川急急躥進來:“公子,不好了!”
夏川性子一向穩重,如今竟然這般失態,夏夜歡睨他一眼:“何事不好?”
夏川咽了一聲:“夏零零來了!”
有人在外頭哼了一聲:“夏川你這小子,跑得倒是比兔兒還快。”只見一只方頭金線云靴踏進廳中來,上頭緋色衣袍,窄腰寬肩,劍眉星眸,薄唇緊抿,不是別人,正是花州代州官,夏零零。
小星兒似是看呆了:“哇,好俊的漢子呀!”
何山君恨鐵不成鋼,又狠狠地給了小星兒一個爆栗。
夏夜歡仍舊斜臥在榻上,臉色蒼白,懷中塞著湯婆子,弱不禁風,眉眼如畫,看著夏零零:“夏零零,有何事?”
語氣雖柔,但到底摻雜了一絲威嚴在里頭,無時不刻在提醒夏零零,他身子雖然羸弱,卻仍是夏家之后。
夏零零止步,朝他輕輕垂首:“夏零零此番前來,實乃想提醒三公子,夏家雖然統治花州,但仍舊要依律法治理。”
夏夜歡一攤手:“我哪里不依律法治理了?”
夏零零道:“方才有人到州府擊鼓鳴冤,狀告花州有官員無法無天,竟然將其亡夫的尸首從墳中掘出。”
“哦。竟然有這樣的事情。”夏夜歡笑瞇瞇的,“可真是無法無天。”
夏零零抬頭,盯著夏夜歡:“三公子不知此事?”
夏山夏川捏了一把汗。
何山君又打了小星兒一個爆栗。
夏夜歡望著夏零零,莞爾一笑:“她們亡夫的尸首,是我讓人掘出來的。”
夏零零目中精光暴現:“三公子!”
“夏零零!”夏夜歡面色一正,“你無故闖入鹿鳴院,便是為著來指責我做事不當?”
夏零零竟仍犟著脖子:“倘若三公子行為不當,夏零零便有責任指正……”他話音未落,一只青瓷茶杯猛然飛向他,砸了個正著。
青瓷茶杯滾落在厚重的地毯上,分毫不損。
好可怕啊!小星兒躲在師傅后面,嚇得兩股戰戰。
夏夜歡冷冷道:“是何人給你的權力,讓你一個旁支,來指正我?”
夏零零吸了一口氣,最終低下頭。
“夏山。”
“是。”
“夏零零以下犯上,拖出去,杖二十。”
“是。”
夏零零猛然抬頭:“夏零零不服!”
夏夜歡手上又拿了一只杯子,緩緩轉動著。他看著夏零零那張因為氣憤而有些難看的臉,再望一眼外頭沉沉的暮色,忽而笑道:“好呀,我與你打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