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壓抑的悶哼之后，是長久的沉默。

耳邊響著嘈雜的蟲鳴聲和夜風吹打樹葉的嘩嘩聲，周圍已陷入了孤獨的黑暗。

溪睿伸手推了推壓在身上的人，沒有一點動靜。微弱的氣息打在她的脖頸上，又癢又麻。

手上似乎又沾上了濕意，湊到鼻尖聞了聞，是濃重的血腥味。

她無奈的嘆了口氣，雙手按在季瀾戉的肩上，一個用力，便將他推了開去。接著一屁股從地上坐起來，整理了下有些凌亂的衣衫，抬起季瀾戉一只胳膊扛在肩上，借著旁邊的樹干，磕磕絆絆將他扛了起來。

林間一片漆黑，身上還扛著一個昏迷不醒的男人，溪睿只能憑借著薄弱的記憶，一點一點往先前發現的山洞摸過去。

山路崎嶇，一片漆黑，再加上絆腳的草木樹枝，可以說是寸步難行，卻又要小心護著季瀾戉不能讓他再受傷，來到山洞時，溪睿的胳膊上密密麻麻全是劃痕。

找了個稍微平坦些的地方將季瀾戉安置好，溪睿來不及處理傷口，用之前撿來的樹枝在洞中生了火，又匆匆返回方才季瀾戉所待的地方，再回來時，手里拖著那條被季瀾戉殺死的蛇。

……

季瀾戉醒來時，溪睿正烤著一截蛇肉，在跳躍的火焰山冒著滋滋肉香。他看了看身旁凌亂的碎石，又看了看溪睿面前那一堆柴火，胳膊撐著地面坐起身，懶懶靠在山壁上，道，“三小姐救了我。”

溪睿扭頭瞥了他一眼，將另一截蛇肉也架在火上，才慢悠悠道，“救你就是救我自己，你不必謝我。”

“無論如何，三小姐救了我一命，這份恩情，瀾戉記下了。”

“就當是上次聽你墻角的補償好了。”溪睿將烤好的蛇肉遞給他，道，“恩不恩情的，就不提了，這個詞分量太重，我承擔不起。”

季瀾戉看著她平靜的面龐，在火光映襯下，顯得神秘而誘惑。忽然，他的眼眸驟然緊縮，緊緊盯著她揚起的手臂上下滑的衣袖，隱隱露出的半截胳膊上，是縱橫交錯的傷痕。

“三小姐是如何將我移到此處的？”

溪睿轉頭看向他，眨了眨眼，問，“你有沒有覺得屁股和小腿隱隱作痛？”

季瀾戉認真感受了下，點了點頭，道，“有一些。”

“那就對了，剛才我將你拖過來的時候，不小心磕到了路上的碎石。”溪睿將烤好的蛇肉遞給他，道，“既然你方才說我救了你，這些許小傷就不要和我計較了，我相信季二公子胸襟寬廣，不會因為這種小事怪罪于我的。”

季瀾戉毫不客氣的接過，問，“我若是偏要計較呢？”

“那便只能待我回府后，請哥哥們代我到宰相府賠禮謝罪了。”

季瀾戉輕笑了笑，咬了一口蛇肉，慢慢咀嚼著，沒再說話。

“二公子這些年都去了哪些國家，可遇到什么趣事？”一陣短暫的沉默過后，溪睿突然問了一句。

季瀾戉咽下嘴里的肉，眼睛看著遠處憧憧樹影，語速很慢，似是在回憶，“北羌、西唐、東吳、藍月、元徉，甚至更遠的西夷，我都去過了。不過，大多時候，我還是在榮國。與周邊那些小國相比，還是我榮國有更多值得我學習領悟的東西。”

“你當真是五歲就獨自一人出門遠游了？”

“三小姐不信？”

溪睿歪著頭打量了他一圈，道，“從你今天的表現來看，不太相信。”

季瀾戉慢吞吞又咬了一口肉，嚼了幾下，咽下去，才道，“今日之事，實屬意外。”

溪睿撇了撇嘴，將終于烤好的肉遞到嘴邊，含糊說了一句，“以后再也不會有這種意外了。”

“三小姐說什么？”季瀾戉沒聽清，又問了一遍。

“呸！”溪睿將嘴里的肉一口吐了出來，面容扭曲，用一種看怪物的眼神看著季瀾戉，“這么難吃的東西你竟然也吃得下去？”

季瀾戉在溪睿的注視下將最后一口肉送進嘴里，略微嚼了幾下，咽進肚子里，道，“我六歲時，從梧州去西唐的路上，與隨從走散了，誤入了一處難民營。那里除了一湯污糟的泥水，什么都沒有。可周邊是一望無際的荒原沙漠，我不敢獨自離去，便只能與那些難民混跡在一起。所有人都沒有吃食，饑餓時，只能啃干枯的草根勉強保命。直到有一天，一個小孩餓死了，難民們知道這個消息后，不見悲傷，反而全體狂歡起來……我也在那一天，填飽了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