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夫雖然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還是禮儀周到地把百里明洲送出了府。
齊清看著百里明洲神清氣爽的樣子有些奇怪,“陛下是有什么高興的事嗎?看您剛才對周大人面色不善,怎么現(xiàn)在又如此高興?”
百里明洲拿起路邊小攤上的一把折扇,故作風流地扇了扇,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有嗎?”
他很少這么情緒外露。
可現(xiàn)在,就像是剛剛表白成功的毛頭小子般,雀躍的心情根本掩飾不住,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
可他知道,現(xiàn)在不行。
他眉目間的笑意漸漸收斂,又恢復成了原來的那個百里明洲,“回宮!”
他要好好準備一下,把他心上的人納入他的羽翼之下!
……
慕容靈也在想脫身之法。
周府是一定要離開的,只是不能狼狽地離開。
愛而不得,眾叛親離,顏面掃地……
她掩下了眸中的暗色,還需要再添一把火,現(xiàn)在周平夫還不夠慘。
“夫人,星瑯少爺來了。”春雪在門外稟報。
“讓他進來。”
周星瑯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與平常一般無二的慕容靈,還是那般溫婉,仿佛這無盡的幽禁寂寞于她并沒有什么關系。
“母親。”
“星瑯有什么事嗎?”
“昨日暴雨突臨,寒氣侵襲,擔心母親照顧不好自己,故來看看。”
看他那一副正經(jīng)的樣子慕容靈就想笑,“好啦,我是多大的人了,怎么會照顧不好自己,想來找我就直說。”
小少年看她這樣說,也不管不顧地賴到她懷里撒嬌,“星瑯想母親了~”
慕容靈笑得更開心了,對他這副撒嬌的樣子很是受用。
可是……
她看著懷中的少年,突然想到,若是以后她不在周府,那誰來護著他呢?
她沒有做過母親,可也知道,母親是要對自己的子女負責的,星瑯如此信任依賴她,若是她不在了,這周府于他而言,就是吃人的魔宮。
她想到了她初步定下的計策,有些不忍執(zhí)行。
罷了,還是要拜托他。
……
“夫人找我?”
年輕的管家清秀可愛的臉蛋上滿是欣喜,這可是夫人第一次主動找他。
“小五……”
管家曾經(jīng)告訴過她,他沒有名字,在家時家里人都叫他小五,到了周府,從下人做到了管家,更沒有人在乎他叫什么了,所以他只知道自己是小五。
“我找你來,是想……請你幫我照顧星瑯。”
他慌張?zhí)ь^,似是不明白她話中意思。
“周平夫輕易不會管內宅之事,林敏兒如今大受打擊,自然也無暇顧及星瑯,所以除了他們,在這周府中,你護著他,便沒人敢欺辱他。”
“那……夫人呢?”
聲音輕到幾不可聞。
“小五。”
慕容靈主動抱住了他。
“我在這里并不快樂。”
“所以……你要離開?”
感受到他的顫抖,她還是不得不答,“是。”
“那……我,我能不能和你一起走?我們,我們找一個沒人的地方一起生活,我,我不做管家,也不做下人,我會努力賺錢養(yǎng)你,星瑯……星瑯我們也可以帶他一起走……”
他懇求的目光在接觸到她的眼神后,越來越黯淡,最后由希望轉為失望再到絕望。
不用慕容靈說什么,他都知道他的想法有多么天真,暫且不論如何和離如何離開周府如何謀生,就慕容靈愿不愿意和他走都是一個問題,他歸根結底不過是一個下人,應該有自知之明的……
慕容靈看他黯然神傷的樣子,心里也不好受,不過,沒有辦法,她若是和他走了,任務肯定是完不成的。
何況……
她哪有什么真心呢?
“那,小五祝夫人,歲歲年年,平安喜樂,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
不知他若是知道她只是再入囚籠,會作何感想?
……
送走管家后,慕容靈決定去看看林敏兒,就當作是告別。
她自然知道她現(xiàn)在還被軟禁,不過,那幾個守衛(wèi)對她來說根本不算什么,否則昨天晚上她怎么可能無聲無息地到百里明洲院子里。
借由系統(tǒng)的幫助,慕容靈成功從護衛(wèi)的眼皮子底下走出了暖春院。
不知不覺,已至盛夏。
院子里都是誘人的流油的綠色,樹下是昏暗模糊的影子,陽光穿過樹枝間的縫隙照在地上,像黑暗的夜里細碎的星光。鮮少有花,更多的是綠色,深深淺淺的綠色鋪就整個園中景色。
她遙遙望去,正好看到在一座涼亭中坐著的林敏兒。
她和最初見到的林敏兒仿佛是兩個人。
嬌艷似春花的面容凋零了,眉目間籠著一層散不去的陰云,當初的希望,或者說野心,早已不復存在,更多的是痛苦和久居深宅的暮氣,倒是很像原來的慕容靈。
四周沒有人,慕容靈慢慢走到了她身邊。
林敏兒聽到聲音,轉頭看過來。
“是你。”她眸中有一抹瘋狂和兇狠,仿佛來的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你是怎么出來的?被軟禁的日子好過嗎?”
“還好。”
看她一副平靜得像是什么都沒有發(fā)生的樣子,林敏兒再也忍不住了,她拍著桌子站起來,“你這種人為什么還能這么平靜?!你沒有心嗎?你害死了我的孩子!我應該讓你償命!”
神色偏執(zhí)瘋狂。
慕容靈不怕,但是心中還是有一點觸動的。這個人這么久也沒有明白到底是誰造成這一切的悲劇的。
或者說她明白,她只是不敢面對,以為將一切責任推給旁人就可以,就可以減輕她的負罪感,減輕她的痛苦。
可慕容靈就是來撕碎她這自欺欺人的面具的!
“是嗎?真的是我害死了你的孩子嗎?”
“那日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我們都很清楚,是你,是你設計陷害我,可是卻沒有想到,你真的有了孩子,那孩子,不過是你用來爭寵的犧牲品罷了!”
“你這么愛孩子,有沒有為我想過?有沒有想過我的孩子,你當初害死他的時候就該想到,會有償命的這一天!”
“善惡到頭終有報,老天爺都看著呢,你的孩子不過是為我的孩子償命!是你害死了他!”
慕容靈平復了下呼吸,情緒穩(wěn)定了下來,最后冷漠道,“林敏兒,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林敏兒神情恍惚,她似在問別人,又似在問自己,“是我的錯?”
“是我咎由自取?”
兩行清淚從她憔悴的臉上流下來,她跪在地上,號啕大哭。
慕容靈作為任務者,對她尚有一絲憐憫,作為原主,則對她無半分同情。
她看著狼狽的林敏兒,搖了搖頭,走了。
……
大梁天啟十四年,七月廿三,吏部侍郎周府失火,周大人之妻被困火中,卒。是日,宣武帝納慕容貴妃入宮,榮寵不衰,冠絕后宮。
……
看著暖春院正在燃燒的熊熊大火,周平夫趔趄了一步,跪倒在了地上。
他仿佛看到了他的妻子在火中,含淚望著他,眼中滿是對他的怨恨。
春雪上前一步,哽咽道,“老爺,夫人她……專門給您留了一封信。”
周平夫接過那張紙,雙手止不住地顫抖。
那是一封和離書。
“夫君,數(shù)年相伴,有憂有喜,相敬如賓,本盼白頭偕老,奈何情深緣淺,命運弄人,喪子之痛,幽禁之苦,實難承受……愿公子相離之后,清風依舊,滿面扶風,文儒思雅之道,另娶千金之女,兩生歡喜,白鬢共頭,忘卻之難,煙消云散。”
紙張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他不知怎的,突然想起那日回宮,在燈火闌珊的街頭,她牽著他的手,笑得溫柔,話著相思。
他捂著胸口,突然覺得痛到無法呼吸,原來……原來他已經(jīng)這么在乎她了嗎?
管家站在周平夫身后,面無表情。
他從未想過,她的離開方式是如此決絕,不過他相信,她定然不會死,只是……這周大人實在是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
今日清晨,春雪來找他,說夫人吩咐他今日帶周星瑯出府,一整天都不要回暖春院。
那時,他就已經(jīng)料到了她要做些什么。
雖是不舍,可是離開這周府,對她來說,絕對是件好事。他沒有理由阻止,只好按照她的吩咐行事。現(xiàn)在塵埃落定,他也該思謀著往后了,雖是答應了她照顧周星瑯,可是他不可能永遠留在這個沒有她的周府。
與管家的冷靜不同,周星瑯看著一片廢墟的暖春院,只覺得天都要塌了。
“她…她呢?”
他抓著周平夫的袖子,聲音顫抖得不像話,“她還在里面嗎?”
周平夫怔仲著,說不出話來。
怎么會呢?怎么會?
明明前兩天他們還在一起聊天,那么快樂……
明明她說過會一直保護他的……
她怎么可能會以這樣荒謬的方式死去?
不可能的,不可能!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這么多年來,他踽踽獨行一個人,不管經(jīng)歷什么困難,不管有多么黑暗,多么難熬,他從來沒有流過眼淚。他以為他已經(jīng)麻木了,再也沒有什么能將他打倒,他雖然年輕,可飽嘗世間人情冷暖的身體中藏著一個理智冷漠的靈魂。
可是現(xiàn)在,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順著臉龐滑下來。
他還沒有搞清楚對她的感情……是親情?是依賴?還是更深的那種情感?
現(xiàn)在……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只想要她回來!
那個給他溫暖的人,那個會溫柔地對他笑的人,那個對他來說最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