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望著面前火堆里微微搖曳的火光，謝十一想起蘆葦巷那口怎么灌都填不滿的水缸，忍不住認真問道：“天地之氣或者說靈氣這種東西，難道就沒有別的法子能夠得到的嗎？”
半壇老酒已經有些許醉意的眼瞎老人李白首，緩緩說道：“世間萬事皆有可能，當然也少不了能讓人在修行上一日千里的靈物，只是相較于這些百年甚至千年都難得一現的奇緣，吐納天地之氣才最為現實！”
“所謂修行，是奪天地之造化，取日月之精華，吐納百川容于丹田，氣吞天地于氣海，就如同滴水聚海，以小洼成百川，以百川成大海，如此舉手抬足間能天驚地動！”
“人生來便知道呼吸，吸氣取天地精華，呼氣呵出糟粕，當能形成大周天，那便能生生不息，而呼吸之間能取多少天地精華，就取決于先天天賦，后天再如何修行都很難改變。”
“而你因為那本秘籍的緣故，身體已經獨辟蹊徑，開創以整個身軀為丹田的古怪修行法門，這是前所未有，往后會走上什么樣的路，只能全靠自己摸索！”
“不過你也不必因此心灰意冷，世間億萬生靈，能走上這條修行路的人何止是其中萬一，比你慘的人多得去了！”
有這么安慰人的？謝十一微微苦笑。
眼瞎老人微微挑起眉梢，輕描淡寫說道：“往后時常把斷劍背在身上，這能在修行上助你一臂之力！”
將斷劍橫置在腿上，謝十一有些恍惚，老人所說的那個修行世界清晰浮現在眼前，可哪怕是如此仍舊是有著一種相隔千重雪山的不真實錯覺。
因為世道從來沒有眷顧過他，就算是眼前這條修行難道遠遠超乎想象，但這等福澤對他而言都如同一場恍惚夢境！
他深深呼吸以壓下內心悸動，再次向老人行了個大禮。
古寺里火堆慢慢黯淡，已經微醺的老人背靠著臺階坐下，抬頭面朝著夜空，聽著遠處那清瘦少年重復擺弄起姿勢的聲響，有些意興闌珊！
對于一位已經進入劍仙境界的人物來說，再如何的驚才絕絕之輩都很難引起他的興趣，但或許是想起了那少年望著殘魂剎那成狂的模樣，他忍不住在想，這樣一個意志堅定，性情純凈的人，或許能走出一條世人難以想象的道路！
老人滿臉思緒，只可惜這條路真是難如登天，只存在理論上的可能，不然憑他的心智，前途也未可限量！
第二日清晨，早早就醒來的謝十一開始準備啟程。
秋日漸涼，眼瞎老頭裹著灰裘慵懶問道：“就這么著急？”
“劍崖那么遠，入秋后山里豺狼虎豹都異常兇猛，所以早走有早走的好處。”
將布袋狠狠捆上兩圈，謝十一言辭懇切繼續解釋道：“況且老前輩講過我在修行上難如登天，但再難也總還是有些可能，都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或許會看的風景多了對修行會有不一樣。還有，山里秋景很是怡人，老前輩肯定沒有看過。”
老人眉梢忍不住抽動，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沒好氣說道：“小家伙啊小家伙，你會有賞景的閑情逸致？”
“到底是什么樣的經歷，磨練出來你這種事事都藏著掖著不敢說真話的性子？”
謝十一臉上笑容溫煦：“哪能啊！”
“說真話吧！”李白首不置可否，撇過頭面向遠方，微微皺眉問道：“你察覺到了？”
謝十一沉默了許久，然后低聲說道：“從昨夜開始，山里有許久沒有聲響了，連鳥鳴都沒有！”
山里沒有動靜跟他們進山看起來是沒有任何表面的聯系，但偏偏這就成為他不得不盡早離開這里的緣由！
“怕了？”李白首咧嘴冷笑，擺手不耐煩說道：“你好像忘了老夫是誰，要知道就算是劍崖在老夫面前，也不過是一劍能斬了，何況只不過是些徘徊在暗處藏頭露尾的阿貓阿狗，也值得你膽戰心驚。”
謝十一沒有回答，只是使勁將布袋捆在身上。
眼瞎老頭頗有些無奈，冷淡道：“修行之途講究的就是遇山開山，遇水斬水，若無那千萬人在前，也能一劍斬之的豪氣，如何能走到極致。”
謝十一白眼問道：“難懂老前輩剛剛練劍，就遇鬼殺鬼遇神殺神？”
“當然！”眼瞎老頭理所當然，神情極為桀驁。
謝十一被噎得好一陣無話可說，良久后轉過身，認真說道：“老前輩能遇山開山，但我不行啊！昨夜里第二次買酒回來就隱約察覺到有無數雙眼睛盯著，何況現在我背著這把斷劍，豈不就成了他們眼中的香餑餑，稍有不留神的怎么死都不知道，所以，盡早進山能甩掉一些是一些。”
整個天下都在乎你是誰，可不會有人在乎我是誰！
謝十一無奈地攤開雙手，望向此時遮映在陽光下的山林，說道：“我從來都不認為自己有萬事逢兇化吉的福澤，之所以能夠活著，全在于謹慎和有自知之明。”
李白首略有錯愕，隨即便釋然！
“老。。。”謝十一欲言又止！
眼瞎老人沒好氣道：“想喊就喊，想說就說！”
“老家伙，那些對于你來說只是阿貓阿狗的人物，永遠都不是我這種小人物能夠擔待得起。。。”謝十一用腳跟狠狠碾了碾滿地落葉，低聲說道：“我不想還沒有去到大周，甚至還沒有去到劍崖，就死得莫名其妙。”
太阿劍沒有斷的那些年月，馬屁聲吹捧聲聽過不少但此時聽著這么一聲老家伙，李白首卻是莫名覺得坦然！
他轉頭面朝著滿臉自嘲的少年，撇嘴說道：“不想死的人總是死得比誰都快！”
謝十一突然換上一張笑臉：“要不老前輩隨隨便便教我一劍自保如何？”
“有求于人的時候就是老前輩了？”
李白首不屑問道：“你確定我肯教，你就能聽懂？別的不說你懂什么是劍氣什么是劍意？懂什么是修道十二境界？”
謝十一訕訕笑了笑！
李白首沒有繼續打擊他，沉默片刻后，大手一揮說道：“進山！”
進山之前，謝十一駐足停留，遙望著青州城方向！
良久后轉身，從此離劍崖近了，離青州也就越來越遠了。仰面感受著秋意涼風，望著滿山發紅秋葉隨著清風飄蕩，也許是想起那個未知的前方，謝十一清瘦臉頰上泛起一抹期待。
前方，被秋風卷起衣袖飄搖的老人，終于了幾分超凡脫俗的出塵氣息，只是這等風范很快就給他不合時宜的屁聲所破壞得蕩然無存！
途徑半山一片空曠懸崖處，眼瞎老人慵懶扭了扭腰桿，然后舉手示意要稍作停留。
想走就走，想停就停，一切都是這么的沒有道理，但謝十一沒有任何異議。
在不遠處山澗溪流捧起清水胡亂擦了把臉后，再生起火堆，謝十一走到老人身側，遞過去個生硬難嚼的饅頭，看著不遠處懸崖之外的云海，不知不覺已經是神游萬里。
“老家伙，你為什么要去劍崖？”
沉默許久后，恍然回神的謝十一收回視線，忍不住問出這個他始終都心存疑慮的問題。
那座劍崖是整個劍州大陸最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是無數劍修謂之為畢生夢想的所在，而眼前的老人在當劍折劍出劍崖揚言不過如此后，此時更要重新踏上劍崖。
謝十一向來不是一個典型的劍州人，所以對那座山那座崖并沒有多少敬畏，但他仍舊是知道，那座執掌整個劍州的劍崖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不喝酒時向來是沉默居多的老人，平淡說道：“去替一個人問一個當年沒有答案的問題！”
說完這句話后，他便再沒有開口的興致。
一個問題需要窮盡兩百載春秋？謝十一不理解，就像是那時候齊云帆不理解他為何要去找死一樣。
這世上每人都有每人的執著，對于外人來說或許是一場腦子進水的笑話，可對于當事人而言，是可以拋頭顱灑熱血的瘋狂，是足以每次午夜夢回的撓心撓肺的痛苦。
就在謝十一以為從此時到明日清晨，兩人注定是不會再有交談時，沒有想到老人卻是率先開口了。
“相信那本秘籍你已將的爛熟于心，也能夠感受到若有若無的天地之氣，但僅僅只是如此還不夠。”
謝十一認真問道：“老前輩，什么才是修行？”
李白首平淡道：“我以為你要問如何修行，現在看來起碼不是沒學會走就想著跑了！”
知之而后做，跟不知而做是兩種很大的差別！
老人略微思索后，問道：“你知道修行十二境？”
搖了搖頭，謝十一正襟危坐。
“所謂修行之道，如登十二重山，每重山對修行的理解都不同，比如第一境旋照僅僅只是吐納天地之氣的過程理所當然認為修行只是如此，而當到達第六境后就要理解道的存在。”
“至于再往后的境界，所需要修的就更加是玄乎其玄，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地步！”
“修行之道路途漫漫，復雜艱辛永無止盡，第一境稱之為旋照，修行者引天地之氣鑄造身體基礎，體內丹田如青蓮發萌芽，能簡單趨勢符文作為溝通天地，施展法術的手段，別看第一境淺顯，但所鑄造的基礎，也就決定往后能走到何種地步，萬丈高樓平地起！”
“至于第二境開光，既是勘破紅塵，開光既的開悟，到達此境界會對世間萬物都生出不同的理解，如有人看山是山，有人看山不是山。”
“第三境融合，當丹田內青蓮開放，便有內丹凝結，往后所有天地之氣盡數融于內丹，此時身與神合，心與念融，心神相合，五感便會超乎想象的敏銳，而若是劍修此時該能御劍而行。”
“而第四境界，稱之為心動境界，這種時候內丹已經穩定，以此溝通天地之氣，無論是神通還是符咒都有莫大威力，劍修到這境界也能吞吐三尺劍氣，但既然稱之為心動，則代表在面對無上力量時，最容易心浮氣躁而走火入魔！”
“第五境界靈寂，心動后的平穩，步入修行的重要階段，前面四重境界還只是單純的以內丹溝通天地，而到達這個境界的修行者已經能夠將自己的意識融于天地里，意味著所能夠引動的天地元氣更加龐大！”
“小家伙，再往下就要超脫到道境，說出來對你來說更是云里霧里，所以不說了。”
他轉頭面朝著懸崖之外隨著暮色降臨而愈發氤氳的云海，在那云海之外是視線所不能望見的另外一個翻風景！
謝十一若有所思，猶豫了一下問道：“是不是十二境之外還有更高的境界？”
“十二境大道之后，還存在著一些看不見摸不著的玄機。所以說，修行之路是一條永無止境的道路，這個答案或許只有那真正達到十二境的人物才能夠洞徹。”
“不過能入這等境界的人，已經有千年未曾未曾出現過！”
他還有些話沒有說，那個當年的自己是公認為最有機會踏入十二境。
謝十一目光燁燁，雖然看不見摸不著，但眼前這條通徹九霄的修行大道已經在他眼前徐徐拉開！
眼瞎老人收回思緒，平淡問道：“還想知道什么？”
謝十一思考良久后，認真說道：“關于大周或者關于那位皇子。”
李白首搖頭道：“你小子還真執著。”
“那個大周皇子只是第五境，如果有些爆發手段勉強也能觸及到第六鏡，但若是加上那位先祖庇護就會很離譜了。”
謝十一望著遠處被霞光所染紅的云海，輕聲說道：“我知道他對于我而言是遙不可及的存在，就如同螞蟻之于蒼鷹，短時間內他也不會出現在我的生命里，但總有一日總會有一日，我會去到大周。”
“有意思，這寡淡人間還有你這么有意思小家伙。”
眼瞎老人呢喃重復了即便，隨即朗聲大笑起來。
等到笑聲停頓，他面朝著這個清瘦少年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