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雨然從后面跑過來，超過了她，背影依舊無比高傲，可看她提不起的步子，想來也沒比黎嬌好到哪里去。

那個梳著麻花辮的女生，比黎嬌還要慢一點，落了她小半圈兒，現還在后面慢慢地跑著。

黎嬌停下來，在原地歇了一會兒。

看了眼跑道，還有半圈了。

她帽子下的頭發都濕了，全是汗水，站著不動時，甚至能感覺到汗珠從頭皮下流過。她的臉頰被曬得緋紅，原本皮膚就白，現在看起來倒真像個誘人的紅蘋果了。

黎嬌抿抿發干的嘴唇，唇邊露出小小的酒窩旋兒，圓圓的杏眼看著前面的路，露出一抹堅毅。

最后半圈，她可以的，加油。

站了會兒，恢復了點氣力，黎嬌再次跑了起來。

等經過那個休息的花壇時，原本待著不動的幾人，也跟著跑起來。

黎嬌看了眼前面多出來的五個人，沒說話，繼續專注跑自己的。

那五個人有兩圈沒跑，自然有氣力，很快便超過了唐雨然，跑到最前面去了。

唐雨然沒休息，倒是越來越慢了。

黎嬌慢慢地跑著，看見前面只有幾步之距的唐雨然，剛想加點速度追上她。

只聽到“咚”地一聲，唐雨然崴了腳，摔到在地上。

“雨然。”

黎嬌跑過去，把她扶起來。

“沒事吧？”

唐雨然眉頭皺緊，咬著嘴唇，搖了搖頭。

黎嬌看了眼她的腳，“用不用送你去醫務室？”

唐雨然艱難撐著她的手站起來，“沒事，我可以。”

“可是，”黎嬌想勸她去看看，卻被她打斷了。

“不用你扶我，我自己走。”

說著，她松開黎嬌的手，一瘸一拐地就打算走。

“我扶你吧。”

黎嬌過去扶她，結果被她一揮手甩開了。

“不用。”

唐雨然眉眼冷然，修長的眼尾上挑，看起來有些不耐煩。

黎嬌愣了片刻，不是很能理解，為什么唐雨然從一開始就好像很不喜歡她們。

不和寢室的人說話，也不接受誰的幫助，她的敵意從何而來？

唐雨然一瘸一拐走出一小段距離了，黎嬌看了她一會兒，沒說話，默默從她旁邊跑過了。

既然她不喜歡自己，自己也沒有必要上趕著找不痛快。

黎嬌跑完最后一圈，準備回到軍訓場上時。看見張九齡站在終點等她們。

他的身旁，還站著率先跑回去的那幾個女生。

黎嬌提了點速度，喘著氣跑到終點。

張九齡淡淡瞥了她一眼，又繼續把目光放在最后的兩個人身上。

唐雨然和那個女生，一個崴了腳，一個跑得慢，大約過了五六分鐘才到終點。

八個女生全部到位了，除了那五個少跑的女生，臉不紅心不跳之外。

其他三個人，麻花辮女生直接跌坐在地。唐雨然崴了腳，倔強地站著，兩條小腿都在輕微顫抖。黎嬌臉上的緋紅褪去后，一張小臉慘白無比，氣到現在都還沒喘勻。

張九齡轉過身，面對幾個人，冷聲道。

“全體都有，列隊！”

幾個女生趕快站好，看著人。

張九齡掃了一眼八個女生，眼神淡漠。

“第一排，違反紀律，俯臥撐五十個。”

“趴地準備。”

“為什么？”

那個叫璐璐的女生，率先跳了出來。

張九齡瞥了眼她，語氣冰冷。

“軍訓期間，不聽教官指揮。跑步時，偷懶休息。”

這話一出，那五個女生臉色訕訕，原來教官都看見了啊。

唐雨然強撐著身子站立，仰著脖子，依舊保持自己的高傲，問道。

“那請問教官，我們沒有偷懶，為什么也要做俯臥撐？”

張九齡：“一人犯錯，全排受罰。”

“憑什么？”

“這是軍規！”

“可我們不是軍人。”

“但你們正在接受軍訓！”張九齡說道，“在訓期間，違反紀律，一律按軍規處置！”

“……”

張九齡：“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唐雨然低下頭，依舊不太服氣。

張九齡瞥了眼其他人，其余的女生被嚇得不清，剛剛教官板著臉，大聲說話的樣子，看起來好嚇人。

“你們也一樣，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

張九齡微微抬眼，眸色冷厲，說道。

“趴地，準備！”

八個女生剛跑完步，又趴在地上，開始做俯臥撐。

“一，二，三……”

黎嬌在角落邊，秀氣的眉毛緊皺著，嘴唇被咬得發白，汗水不停滴落在地上。

剛剛跑完步，她的雙腳痛得要命，現在又做俯臥撐，全身都沒力氣，軟趴趴地，就像一團橡皮泥一樣。

地面仿佛有巨大的吸引力，把她牢牢拽住，動彈不得。

“十九。”

“二十。”

張九齡看了眼隊伍末尾的人，女孩兒小小的一團仿佛被大地黏住了一樣，其他人都起來了，就她一個人高度都沒變。

他又喊了一遍，“二十。”

其他七個女生統一的趴下，起來。

隊伍末尾的黎嬌：完全沒動……

張九齡：“二十。”

“怎么又來一遍二十？”

其他女生咬著牙，又做了一遍。

角落的黎嬌：依舊沒動……

張九齡沒有再喊了，仿佛在等誰。

黎嬌也意識到自己的問題了，她咬咬牙。雙手用力一撐，起不來。

雙手再使使力，還是不起來。

再來最后一次，黎嬌沉了一口氣，把力氣灌注在手掌上，用力一撐。

“咚——”

其余人只聽到“咚”地一聲。疼痛，只有黎嬌一個人知道，她手一用力，結果腳軟了。

然后，臉朝地，和大地親吻……

在她臉碰地的時候，黎嬌感覺世界都安靜了。

除了鼻子和額頭傳來的疼痛外，她心里更是不停的反問自己，怎么辦怎么辦，我現在該怎么辦？

是該爬起來，當做什么都沒發生的樣子，還是直接裝暈……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黎嬌趴在地上，什么也看不見，耳畔只能聽到不遠處軍訓場的口號聲。

恩，教官呢，為什么不接著喊數了？

他不喊，自己該怎么順勢從地上爬起來？

正在黎嬌焦灼躊躇之際，耳邊慢慢傳來一道腳步聲，好像是教官的皮靴踏在地上的聲音，由遠至近。

最后，停在她的身邊。

再接著，她又聞到了一道熟悉的冷香，幽幽地。

與此同時，頭頂傳來一道帶著冷氣的低沉聲音。

“你打算趴到多久？”

黎嬌猛地抬起頭，正好和面前的張九齡四目對視，并且從教官幽暗深邃的眼眸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一時間，氣氛有點尷尬。

張九齡蹲著，近距離的打量著眼前的女孩兒，額頭和鼻尖都被印上塑膠跑道的顆粒印兒了，一顆一顆地，看起來就像小雀斑一樣，莫名有些滑稽。

怎么又是她，之前說他黑，現在又趴地上不起來？

原來是個刺頭啊。

黎嬌看著近在咫尺的教官，腦子一片空白，片刻之后，她吐出一句。

“教官，下午好。”

“………”

話一說出去，黎嬌就后悔了。

你在說什么呢？

什么下午好？？

教官要你問好？？？

現在，是問下午好的時候嗎？？？？

之前出錯腳，現在被懲罰又問好，你生怕教官不擔心你是個傻子不成？

果不其然，在她話說出去的下一秒。黎嬌感覺張九齡看她的眼神都不對，只見他瞥了眼她撐在地上的手。

問道：“地上有膠水？”

黎嬌海豹式搖頭，“沒有沒有。”

“那你剛剛趴在地上干什么？”

“我，我我我太胖，沒趴好摔了。”

噗——

黎嬌仿佛聽到了一支利箭“咻”的一下，射在她頭的聲音，神啊，這是什么理由？

她是怎么有勇氣說出來的？

張九齡倒是沒說什么，站起身后，說道。

“繼續。”

然后，就又走到另一邊去了。

“二十一，二十二……”

黎嬌機械化的重復著動作，她都不記得最后自己是怎么爬起來的了。

她現在，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

完了，教官現在徹底以為她是個傻子了。

還是個……胖傻子。

太陽慢慢向西滑落，轉眼已經到了下午六點。

今天的訓練就算結束了，現在還沒有開展夜訓，所以晚上不用訓練。有講座就聽講座，沒講座就回寢室休息。

19級1班沒有安排，所以可以回寢室休息。

這一天的訓練下來，黎嬌感覺自己的腳都殘了，多虧張月把她背回寢室，不然她可能只能爬回去。

回去之后，就沒出寢室門，晚飯都是蘇琳琳幫她帶的。

晚上，洗過澡，黎嬌坐在板凳上，看著自己傷痕累累的腳。

腳趾頭，腳底都起了水泡，有些磨破了，有些還沒有。

她用針挑水泡的時候，痛得嗷嗷直叫，雙腳直亂踹。

張月想按住她，結果反被她踢了一腳。

最后，她看著自己被貼滿創可貼的雙腳，以及被自己踹了一腳的張月。

滿臉愧疚，“對不起啊老大。”

她怕痛，一時沒忍住，才……

蘇琳琳在旁邊直憋笑，張月滿頭黑線。

“嬌啊，你是看我沒吃飽唄，給我一記紅燒豬蹄。”

“噗哈哈哈哈哈………”

蘇琳琳徹底繃不住了，倒在旁邊的椅子上哈哈大笑。

黎嬌愧疚道：“對不起老大，我錯了。”

看她那小可憐樣兒，張月不忍心了，擺擺手，滿不在乎道。

“算了算了，多大點兒事，回頭請姐吃個冰激凌就行。”

黎嬌點點頭，舉著手指，“兩個都行。”

張月樂了，說道。

“行了，你休息吧，我和琳琳去教室有點事。你早點休息，給我們留個門就成。”

班上要搬書，張月和蘇琳琳，一個是班長一個是團支書，都要去一趟。

黎嬌是文娛委員，而且腳又殘了，所以就免了這個活兒。

和兩人揮手拜拜后，她就坐在寢室休息。

沒過一會兒，手機響了，是黎媽媽打來的。

黎嬌看了眼唐雨然的床鋪，拉著簾子，開著燈，也不知道休沒休息。

她艱難地挪著步子，走到陽臺上，接起了電話。

“喂，媽媽。”

“我現在沒有訓練，你放心吧，我可以的。”

“恩，軍訓才開始呢，得月末才放假，到時候國慶節我再回來。”

“我回來，要吃爸爸做的糖醋肉………”

和家人說話時，她不自覺用了些撒嬌的語氣。帶著江南水鄉特有的軟糯，腔調柔和，尾音微微往后翹，聽起來有些俏皮。

說起來，她也是第一次離家。

她就是本市人，高中都沒住過校，這次上大學，還是她第一次獨立。

現在，還有點想家了呢。

黎嬌邊打電話，邊看著天空上的月亮，半圓形狀，有點彎，皎潔明亮。

不遠處的操場，傳來幾聲嘈雜。少女悠悠的話語，帶著絲絲念家的情緒，和這朦朧的夜色都糅合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