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錯身之時，喻子衿不僅是積年好手，更是常年游走于刀尖，生死搏殺數次，僅僅手腕一抖，將劍反手握住，向下一錯劃開他脖子，腳步不停，感覺到她來，兩個高手立即抽身，其中一人為了不與她撞上甚至越出大壩范圍，甩出繩鏢想勾住大壩，喻子衿一劍和齊思遠雙面夾擊直刺那高手心口，另一手不忘彈出一枚碎銀子讓他繩鏢失力，徑直掉了下去。她站在了齊思遠面前，背對著他劍指數人，無人敢櫻其鋒。

齊思遠自然也能想到自己能讓她出手的真正原因究竟在何處，看著被雨淋透衣裝貼身無比熟悉的身形，他感覺到了濃重的抑郁，但又吐了一口氣。

那幾人已經有了退心，說起來那個掉下去生死未卜的人反而是最幸運的，因為他有機會存活，他們未必會有。

其中一人摸出一個瓦罐，還沒丟出來，喻子衿又彈了一顆碎銀子，那瓦罐竟然直接炸開了，似乎是震天雷，大壩中間立即缺了一大塊，至于那人早就不完整了，血水混著雨濺開，幾個傷手傷腿的黑衣人慘叫一聲卻也借機跳下大壩，只剩一個哀弱低吟的倒在原地氣息萎靡，隨著河水沖刷，喻子衿和齊思遠皆感覺到腳下顫了顫。

一點崩潰之后，多處都裂開蛛網般的裂縫。

“先下去。”

“走。”兩人異口同聲的道。

齊思遠按著一處傷口，喻子衿輕功施展，不過兩步就看齊思遠跌跌撞撞的跟著跑上來，縱然沒有光源喻子衿也猜得到他臉色有多難看，恐怕劍上有毒，他中毒了。

喻子衿又回來，左手提起他領子，剛要走，被齊思遠按下，墻上響起爆響，頭上也有數根黑箭飛過。

喻子衿拉著他剛站起來，腳下又劇烈顫抖起來，帶了一個踉蹌，她仍沒有放棄齊思遠。

聞橫川看了眼四周，看了眼壩上，立即往壩上而去。同時阻止了黑羽衛繼續糾纏下去，綠柳壩已經完了，現在得把齊思遠和阮瑤綾接回來，這兩個人現在都不能死。

而追查下去面對重弩以及不明數量的三途先天，很危險。

深林中。

一人白衣如雪，拿過身旁一人的黑弩，淡笑道：“阮玨啊阮玨，這個人情，你要怎么還我？”

他閉上眼睛，感受了一下，然后身旁的眾人射出木匣下的煙火，照亮了整座大壩上空。

光華下一人正運著輕功躍起，手上拎著另一人，他略微萎靡，動彈不得。

黑箭離弦，重弩發出巨響，那白衣男子后退半步。

萎靡之人縱然有三途之毒的解藥，那毫無毒藥但離弦就要吞噬他人生命的箭已經射出，已經咬住了他的身形。

喻子衿身形一轉還沒來得及把齊思遠丟出去，那箭快得還是超出了她的想象，她呼吸之間只來得及以劍鞘向上格擋，恰好西海幽鐵所鑄的劍鞘末端抵住箭頭。

然而那巨力立刻傾瀉在她右臂，使她驟然失去對右手的控制，而力道也將他二人往大壩后頭帶去，離開了壩上。

喻子衿咬牙忍住劇痛用盡全力轉了兩圈把齊思遠拋了出去，拋了回去，右手搖晃之間她已經可以確定折斷了骨頭，落下……落下就是洶涌的東川。

阮瑤綾，這下兩清了。

她失力下墜，一席黑衣從上面躍下，一手抓著后頭的繩索，一手拽住她衣領，恰好接住，兩人一道撞回大壩上。

喻子衿按住自己的右臂，低吟一聲。

來者正是聞橫川。

他側目一眼，沒什么表情，喻子衿空出左手扶住他肩頭，讓他使力容易些，聞橫川一使力就把她過到背上，嗤笑一聲，正欲上去。

又是一陣密集的震響。

他們現在在大壩另一側，重弩自然射不到他們，而他們的目的也不是射死他們，只是在加速大壩的崩潰。

“快一點。”喻子衿沉聲道。

“聒噪。”聞橫川冷聲道。

然后大壩在他二人說話之時，也發出一聲慘叫應和他們一句，聞橫川立即發力躍上抓住大壩邊緣，剛剛翻身而上，腳下的大壩就垮了。

聞橫川無處再借力，喻子衿抓住他的腳，要故技重施把他丟出去。

聞橫川鐵手一使力，阻止了她的行動，反手把她丟過去。

喻子衿落在壩上一側，又引動傷勢痛哼一聲，然而下一刻，在她站起身之前，她所在的一隅也塌了下去。

到頭來兩人前前后后都消失在了翻涌的水流中。

戚衍正扶著齊思遠下壩，見到這幾息之間變故連連，大喊道：“統領！”

齊思遠看著洶涌并不斷崩潰的大壩，閉上了眼睛。

……

兩人又不是不會水，所以應該沒什么危險才是。

喻子衿左手抱著一塊浮木，只能勉強浮著，在水波中沉沉浮浮，右手在水中隨著水流隱隱作痛。

如果不立即想辦法到岸上去……

東川水位暴漲，她暫且尋不到上岸的機會，見到遠處仍有一棵樹樹頂仍在水面上，立即靠過去，好不容易才上去，她卻不是第一個看到這棵巨樹的人。

比如剛剛把她丟出去的某人。

聞橫川一把她丟出去沒多久就掉入水里先被沖了個劈頭蓋臉哪曉得后頭怎么了，不過見到她就知道怎么了，聞橫川還是一張死人臉沒說話，雨勢還是下個不停。

天就快亮了。

兩人各自靠在樹冠上恢復體力，但這棵樹也逐漸被淹沒，聞橫川先睜開眼睛，折了兩根，撕了自己衣角，意思不言而喻。

喻子衿長嘆一聲，伸出自己的右手，任他替自己略微固定。

聞橫川瞥了一眼便道：“不會不留隱患。”

喻子衿語氣好了一些，嘆息道：“我知道。”

她的手傷得太重，以后定然會有后遺癥的。

“你對他的態度可不像會付出這么大代價去救他的樣子。”聞橫川難得多問了一句。

“的確如此。”喻子衿似乎也對此略微不悅，卻不見后悔之色。“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罷了。”

“我們得離開。”聞橫川看了眼已經近乎到腳下的水位，對她道。

而且喻子衿已經在奔波、受傷和一系列磋磨后露出些許倦意，即使僅僅是一閃而逝，聞橫川也看出她需要休息。

“好。”喻子衿站起身，看了眼水面。

對于他們這些人來說，踏江而去看似瀟灑，實際上需要諸多漂浮之物，在水上借力很耗內力，喻子衿現在已經不太能接受這種消耗了。

聞橫川也清楚，而且她的精力要在水上一個接一個的尋找借力也有點勉強了，于是他直言不諱道：“你很勉強。”

“的確。”喻子衿也很平靜的回答。

“走吧。”聞橫川伸出手，征得她的同意。

喻子衿注視了他片刻，想起了另一個身著玄色龍袍的王者，亦在她曾陷入危難之際伸出他的手掌。不對，那時他還不是王者。

“好吧。”喻子衿吐了一口氣，靠近一步，聞橫川順勢把人抄起來，瞧見一棵大樹漂過，跳了過去，很快就踏著數處水上雜物，躍上一處矮坡，往更高的地方去。

懷里的喻子衿閉目休息，漫天大雨，她仍淺淺睡過去，奔波一日兩夜，應該是累壞了。

聞橫川只瞥了一眼，西海幽鐵所制的長劍尚在她腰間，骨傘恐怕是沒了，這女人自見面起就一貫強勢，現在睡顏憔悴，溫和無害。

很矛盾的一個人。

“不要把她當做阮瑤綾。”齊思遠的告誡猶在耳畔。

等尋到了一處山洞，聞橫川喚了一聲她便醒了，睜眼即是清明，等聞橫川將她放下，喻子衿真氣勃發，衣上的水汽就被個干凈，只是皺巴巴的貼在身上。

聞橫川看著自己的衣服，無話可說。

并不是每個人真氣都能這么搞，聞橫川功法陰寒自然沒有這種作用，喻子衿就算感念他出手幫忙也沒有幫他處理這些瑣事的意思，聞橫川當然不會開口，自己走到一邊，洞里恰好有獵人的柴火鍋鼎，看來是山中獵人一處歇腳之地，聞橫川起了火堆，自己脫下濕衣。

喻子衿褪了同樣濕透的鞋子，沒有再浪費真氣，這種真氣轉化法門是要費些手段的，她的身體條件不允許她再這么奢侈，不過孤男寡女，她不可能穿著濕衣在火邊烤火，只能出此下策。

她坐在火旁的另一邊，躺了下去，將自己的傷手安置好，閉目淺眠。

聞橫川找到了一套獵人的干凈衣裝，在旁邊留下了碎銀子，然后換了上。

喻子衿與他們一行已經近一日沒有吃東西了，雖然聞橫川并不想吃東西，喻子衿也沒有表現出這樣的意愿。聞橫川坐在火旁，暖意使他逐漸放松了身體，其實算起來，現在天差不多該亮了，而外頭也的確亮堂了一點。

聞橫川第一眼看到這個人就知道她不是省油的燈，雖然先天基本上全都不是省油的燈，但這個看上去最無害的以至于完全不像先天的人才是最麻煩的，她和謝玉珩很像。

那個原本做一個閑散的吟詩作賦的王爺不也是個陌上君子溫文如玉嗎？你再看看白巖死的時候，這位宜王可是眼睛都沒眨一下。

當時他就覺得，以后的北周定然會陷入一場腥風血雨。

這個溫和無害的女人，實則手上也執著一把殺戮的利劍，盡管看不到。而她自己就是那把劍的劍鞘，她可以決定自己收斂住鋒芒，也可以選擇大放異彩。

反而應該慶幸這個女人心里還有一點幼稚的堅持，比如大壩上扔出齊思遠，比如還妄圖把他扔出。

可聞橫川不懂的是，為什么她永遠想成為下面的那個人，成為成全別人的人，她并不是一個沒有執念的人，即使掉下去對于他們這樣的高手哪怕是齊思遠而言都沒有性命之憂，唯一要擔心的，就是之后有沒有三途伏殺。

上游綠柳壩。

蓋因一枚信火早已燃盡，林中三途并未看到聞橫川上壩救人且被水卷走的那一幕，早已經默認撤走。

畢竟他們敢毀綠柳壩，卻不一定斗得過聞橫川以及持有縛龍索的黑羽衛。

這反倒是救了齊思遠一命。

戚衍深知此地不宜久留，便吩咐黑羽衛仔細去尋找，雖然統領肯定不會有危險。

……

到了中午雨就停了，外頭都是洶涌的東川的咆哮聲，聞橫川并沒有換上自己的干衣服，仍穿著布衣，反而把自己水云緞所制上繡金線的黑羽衛袍服扔在一邊。

喻子衿仍在休息，呼吸均勻，半點沒有淺眠的樣子反而像是真睡著了，聞橫川默默看了眼，換作自己就算再怎么共患難了一場肯定不會睡得這么踏實。

聞橫川出了洞去找食物和水，等補給完休息好他們也該啟程回去了。

等聞橫川提了幾只野山雞回來，他沒有刻意收斂自己的動靜，按說任何習武之人早就該警惕驚醒，喻子衿仍躺著不動。

就是再傻聞橫川也知道她出了點問題。

他把山雞一丟，走到喻子衿面前，見她柳眉微蹙，靜靜躺著，手放在她額頭上，微微高熱。

這是隔了一層人皮面具的溫度。

聞橫川立刻揭了她的面具，鐵手覆上感覺到炙熱，幾不可聞的嘆息一聲，把她挪到更靠近火旁的位置，把扔在一邊的衣服蓋在她身上，但是不能再呆下去了，她需要大夫。

所以他隨手滅了火堆，抱起看似沉睡實則已經昏迷的人，丟下那幾只可憐的白白送了性命的山雞，輕功運起，躍上樹冠，向山下而去。

下方村鎮遭了大水，但所幸位置偏高來得及撤離，地方官府早已經開始部署賑災，倒不是他們效率高到如此，而是各地都有黑羽衛駐扎，他們不得不勤快一點免得去七言府喝茶。

聞橫川明面上的職責就是監察百官，事實上卻也只是皇帝的一把刀，沒想到他竟然還真的會干明面上的正事。

所以北周內七言府的名聲一向一言難盡，說酷吏吧，人家也干正事；說佽飛吧，你看每個拎出來的人都血淋淋的……

不管怎么樣，怕就完事兒了。

聞橫川抱著仍沒有醒的喻子衿一路走來，縱然他一身破布粗衣，那凌厲的氣勢卻逼得人看都不敢多看，而他抱著的人身上蓋著的是黑羽衛指揮使袍服。

水云緞，金鷹線，北周聞橫川。

百姓沒有這個眼力勁，官兵沒有這個眼力勁，小官沒有這個眼力勁，黑羽衛卻有。況且所有的黑羽衛，聞橫川雖然不可能記全，他們卻全都見過聞橫川。

每年述職的時候。

是以一眾黑羽衛對視一眼，動作整齊劃一，將金刀往腰后一撩，右手抵在胸口，單膝跪下。

周圍一眾百姓見這一群閻王下跪早就嚇得魂飛魄散，只見那風塵仆仆的一人冷聲開口道：“繼續辦事，青綬隨我來。”

黑羽衛之內，但凡辦事，一定有一名青綬指揮。

一人腰佩青色綬帶，道：“屬下領命。”

周遭黑羽衛齊聲道：“屬下領命。”

等聞橫川已經徑自出了這處賑災之所，百姓才嚇得跪倒，喊道：“恭送大人。”

管他是哪位大人，跪就完事兒了！

對聞橫川而言這卻只是個半點不會放在心上的小插曲，青綬快步跟著他等他命令，聞橫川這才道：“我要大夫，醫女，一處下榻之地。”

青綬立即拱手領命，不過一刻鐘，就有黑羽衛架著馬車前來，道：“稟統領，已經傳信南華城黑羽衛分舵，請統領上車。”

這就是黑羽衛，高效，忠心，不會提任何問題。

黑羽衛認人不認令，北周聞橫川，天下唯一，不是他的臉，不是他的聲音，不是他的衣服，而是他此時抱著人的那雙暗色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