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道外，另一位同事推著物業的小平板車在等。

小本子一翻：“走，現在去24幢，這幢隔離戶數多，有……”數了一下，“有九戶。”

先前流口水的同事望而生畏：“九戶……每戶三袋，好重。要不換換人，這回你上去送吧？”

推小平板車的同事笑罵道：“話都給你說了。說推車子無聊的是你，說送東西太重的也是你。得，你在下面等著吧，我和羅主任上去。”

坑愣坑愣，小平板車輪子發出有節奏的聲響，不一會兒就推到了24幢樓下。

24幢和別的樓不一樣，最高只有六層。非但沒有電梯，一樓還有個巨大的挑高層，要上到二樓的平臺，才是正常的樓高。這拎著大包小包一家一家去送菜，的確非常辛苦。

羅穎當仁不讓：“東西有點多，我們先一起拎到平臺上吧。”

流口水同事一看這24幢居然是這樣的情況，哪好意思都叫別人扛，立即說：“這幢樓沒電梯，咱們還是一起吧，拎到平臺上，再一人分一個單元，這樣最快。”

三人將小推車一直推到樓梯口，連跑兩趟，才將二十七袋東西都扛上了樓。

喘著氣分東西的功夫，羅穎發現身后有個攝像機。

愕然。

“你們是……”

同事眼尖，已經看出來了：“你們是電視臺的？”

兩年輕男人，一個身體強壯，扛著攝像機；一個瘦弱些，戴著眼鏡，手里舉著一個話筒，上面有“晉陵電視臺”標識。

顯然這兩是電視臺的記者和攝影師。

記者立即自我介紹：“三位女士好。我們是晉陵電視臺記者，在隔壁幢采訪結束，正好看到你們三位在辛苦工作。剛剛我們是一路跟著拍上來的，沒有打擾到你們，就是想拍到最真實的一線基層人員的鏡頭，不知道三位是不是介意。”

那兩位同事興奮得臉都紅了：“我們要上電視了？”

只有羅穎，臉也紅了，卻不是興奮的。羅穎有點羞澀：“我這么胖，入鏡會不會影響市容？”

“哈哈，不會的，認真工作的人最美。”

記者笑著，還是讓攝像師將剛剛拍到的鏡頭回放給三個人看。

三個人湊過腦袋，果然，從三人在平板車上數袋子開始，這記者就已經在后面跟拍，一直跟拍到二樓平臺，將她們吃力的樣子全都拍了進去。可能是三人都太投入了，竟然完全沒有發現。

而且重點：羅穎在鏡頭里，胖得還挺好看啊。

滿意，一切都好滿意。一種工作價值被認可的自豪油然而生。

“能不能采訪一下三位？”記者舉起了話筒，攝像也開始了工作。

當然沒有任何問題。記者問了些基層工作的情況，也很會引導，三個人分別接受了采訪，說得都很得體。

強作鎮定、禮貌地告別了記者和攝影師，等他們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兩位同事立刻興奮不已。

“我是要上電視了嗎？”

“哎呀，忘記問他們是哪個節目了！”

“瞧你緊張的，一點沒有大將之風。我就看清楚了，是《晉陵風采》節目。”

“晉陵風采啊，我爸媽天天看的。我們街坊也天天看，哈哈哈哈，我要能上晉陵風采，我媽能從巷頭一直吹到巷尾你信不信。”

“我也要通知我爸媽看，讓他們在小區里牛逼牛逼。對了，剛剛我講得怎么樣，是不是出口成章？”

“講得很好啦，把羅主任臺詞都搶著說了，就你能。”

“哈哈沒事。羅主任臺詞多，我搶完一套，她還有十套等著呢。”

羅穎也很高興，畢竟這也是自己的抗疫工作得到了認可啊。但她是主任，不能像兩同事那樣嘰嘰喳喳一驚一乍。

“所以說，認真工作肯定會被人看見吧。還不好好干活。”

兩同事立刻點頭：“對對，這就送菜去！”

這下也不累了，渾身是勁，每人拎起自己的大包小包，蹭蹭蹭各自上了樓。

……

蔣永君在病房里，忐忑地等待著自己第三次核酸檢測的結果。

自從疫情發生以來，全國各大研究機構緊鑼密鼓地開始圍繞新冠疫情開展各項研究，其中核酸檢測提速也是一項重點工作。蔣永君入院時，不僅檢測盒子還要市衛生部門去省里緊急申請，結果也要整整一天才能出來。

但僅僅十幾天，現在再做核酸檢測，一到兩個小時就能出結果。

蔣永君病情已經完全恢復，目前和正常人無異，上一次的核酸檢測已經變成了陰性，如果這一次依然還是陰性，根據她的各項檢查指標，就可以完全達到出院標準。

片刻，好幾個穿著防護服的身影，齊齊走進蔣永君的病房。

雖然她幾乎沒有看清過這些醫務人員的長相，但僅憑身形和動作，她已經可以毫無困難地認出這些朝夕相處的可愛的人。

領頭的正是慕君安。

“恭喜你，核酸檢測結果出來了，第二次依然是陰性。所以你已經達到了出院標準，等申報流程走完，你就可以順利出院。”

剎那間，蔣永君百感交集，將臉埋進雙手中，眼淚在掌心肆意流淌。

趙思琪護士留在了病房里：“蔣姐姐，現在只有我了，想哭就哭出聲吧。”

蔣永君卻聳著肩膀，一直到自己的情緒漸漸平復，從趙思琪手中接過紙巾，擦了眼淚，這才將臉慢慢仰起。

“申報流程走完要多久？”她問。

趙思琪想了想：“我也沒經歷過，聽主任說，相關部門對出院審批很嚴格，可能要到明天才有結果吧。”

蔣永君點點頭：“這個我能理解，出院肯定要慎重的。”

“蔣姐姐想家了嗎？”趙思琪輕聲問。

蔣永君沉默，片刻才道：“我想兒子。”

那個家……如果那還是她的家，她只想一個人，就是聰聰。至于聰聰的奶奶、以及聰聰那位不露面的父親，在她看來都是在一個屋子里住過的陌生人罷了。

住院的這些天，趙思琪是和她交談最多的人，雖不見得言及太深，但上回聰聰來醫院那次，趙思琪也能感覺到，蔣永君的夫妻感情應該有問題。

她將語氣放得盡量輕松：“你是晉陵市三十六位確診患者中第一位出院的，肯定會有很多媒體等在醫院門口，蔣姐姐要有心理準備啊。最好多叫幾位親友團來助陣呢。”

“聰聰肯定會來接我，另外……我閨蜜，要是出院不喊她們，她們會罵死我。”

蔣永君并不想讓自己看上去慘兮兮。事實上她每次想到聰聰，想到幾位閨蜜，內心都只會更堅強。

“我給你看我幾位閨蜜照片，我們都是多年老友，感情可好了。”

說著，蔣永君從手機里點出四個人的合影：“其實我不那么病糟糟的時候，也還可以對吧？”說完，還嘿嘿笑了兩聲。

趙思琪湊過來：“呀，蔣姐姐，你們四個都是大美女啊。”

“咦，這位美女姐姐有點面熟。”趙思琪指著林如凡。

“名人啊。全區……可能全市也有名吧，上過好幾回電視。你知道那個很有名的凈菜公司嗎，如約而至，也做訂制餐飲配送。”

可是林如凡這如約而至，到底還是在各大寫字樓有名，在醫院還是沒打開局面的。趙思琪搖搖頭：“這個公司我沒聽說過哎，但這個美女姐姐我肯定見過，太眼熟了。”

蔣永君笑道：“那你可能是在電視里見過，她就是如約而至的老板娘，接受過好幾次電視采訪的。”

“哈，那就跟我們慕主任一樣，是晉陵市的紅人……”

話音未落，趙思琪突然停住，緩緩地“咦”了一聲，隔著兩層手套，艱難地掏出手機，點出一張照片。

“如約而至……我說怎么這么熟呢，果然是她。”

說著，將手機遞到蔣永君跟前：“姐姐你看，就是這位美女老總吧？”

不用問，就是前幾日林如凡來醫院捐贈消毒水時，和慕君安助手的合影，兩人中間堆著捐贈的物資，助手穿著防護服，生生胖了一大圈，越發將林如凡襯得亭亭玉立。

現在這合影，整個晉陵中心醫院感染科人士，人手一份。

蔣永君一看就樂了：“就是凡凡啊。前幾天是聽說她來醫院捐物資，我倒沒見過這照片。”

“嘿嘿，嘿嘿。”趙思琪笑得特別有內容。

“蔣姐姐，這個美女姐姐是單身不？”

“是啊，單身好多年了，兒子在美國讀大學……”蔣永君突然警覺，“咦，你問得很有內容啊？”

“嘿嘿，嘿嘿。”趙思琪又笑了，眼睛還撇了撇病房門口，壓低聲音道：“那蔣姐姐你們閨蜜之間一定知道內幕，跟我說說，她是不是我們慕主任的女朋友啊？”

“女朋友？”蔣永君愣了。

是聽說最近兩個人走得近，但也沒聽說發展得這么快啊。而且林如凡見慕君安一面都會花癡半天的性格，要是和慕君安有進展，肯定其他三個人耳朵里都得聽出六七層老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