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
一道清澈溫潤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杏子煙抬手接過那未燒盡的信紙，只稍一眼，便瞧見了上面的字。“子煙為何，如此在意他。莫不是喜…”
………
杏子煙凝眉不語，陷入了沉思。
好在姬浮玉不提半字，只是淺淺看了她一眼，依舊淡如冰雪。
“隨我出去一趟。”
“好。”
杏子煙心神不定地跟在姬浮玉身后，心中難免疑惑，姬浮玉似乎并未懷疑她，且不過問，又如此平淡…
屬實有些反常。于是她下定決心，準備打破沉默。
“姬浮玉，你方才看見了吧…”
“喵”一聲貓叫清甜可愛，那異瞳肥貓翹著雪白尾巴，繞著姬浮玉粘膩地蹭了一圈。
姬浮玉彎下身子溫和地撫了撫它的腦袋，“怎么今日如此乖巧了？”
杏子煙心中不知為何咯噔一下，她總覺得姬浮玉的語氣帶著一些危險氣息，雖然不是針對自己……
杏子煙偏頭看了一眼姬浮玉，那淺雅溫柔的笑意，如月般好看的眉眼……她方才一定是想多了。
那肥貓似乎聽懂了，又喵了兩聲，將爪印大大地蓋在了姬浮玉的袖角。杏子煙看著那爪印，突然想起，曾經的不離師叔素愛潔凈……
果然，姬浮玉的眼神變了，那溫雅的外殼也添了些人間煙火。
“又胡鬧了。”
姬浮玉語氣微慍，他輕輕揪了揪貓的胡子，那貓垂頭喪氣，耷拉著尾巴賭氣般跑遠了。
這一刻，杏子煙好似又看見了曾經的不離師叔。遠離了塵囂，本該不染鮮血，本該肆意灑脫，本該…
不應當是這樣的。
杏子煙死死捏著衣角，將心口隱痛一點點平復下去。
姬浮玉站起身子，立于緋色花樹下，更顯世間少有的清冷風骨。
“子煙姑娘的私事，在下無權過問。”
“所以你方才…是看見了吧？”
杏子煙語氣帶著篤定。
姬浮玉唇角微勾，一雙狹長的眼是望不盡的幽潭，淺波掠過，一陣驚鴻，潭下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憐惜。
“看見了，又能如何。”
“你知曉？”
杏子煙死死揪著衣袖，壓下那不斷涌動的心跳。
“姬某平生，腥風血雨中踏著無數尸體過活，本該被天誅地滅。子煙姑娘，你不會想了解，在下這般的人。”
姬浮玉笑得愈發溫柔，在杏子煙泛紅的眸中更為刺眼。她心疼這樣的姬浮玉。
“姬浮玉，你總是這樣。你從未問過我的想法，你又怎么能知道我在想什么？你這般，什么這般，姬浮玉，你怎可如此斷定自己？”
姬浮玉向來風淡云輕，此刻卻有些怔愣。
“杏姑娘你…”
姬浮玉欲言又止，他細薄的唇略顯蒼白，使其好似飄渺的云霧，抓不住便要消逝于天地間……
杏子煙的心猛然收緊。
“姬浮玉，你難道以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嗎？！”
杏子煙的手心逐漸滲出血來，她顫抖不止的左手被另一只手死死控制著，緊抓著臂彎，像溺死的人幾近喘不上來氣，那雙泛紅杏眼也迷蒙了一片霧珠。
“我杏子煙就甘愿被蒙在鼓里一輩子，看著你我針鋒相對，彼此猜忌嗎？”
杏子煙攥緊了拳頭，抬眸正視著姬浮玉。
姬浮玉垂眸，欲要走近查看杏子煙流血的手，卻被她側身躲開了。
他凝眉不語，徐徐清風刮動他的素袖，更顯寂寥單薄。
“你怎知我不了解你？我遠比你想象的要更加了解你。無論你是誰，又變成誰，我全不在乎。現在你就站在我眼前，我的劍便是你的劍，我眸中所見之景都想與你共享。你我都愛藏匿，可我真的累了，我的不離師叔，我們只有彼此了。你從未問過我，其實子煙只希望你能平安喜樂。”
杏子煙走近姬浮玉，趁他愣神之際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執劍的手，握久了也會有溫度。它在我這里，從未改變。不離師叔，以后你不再是一個人。”
……
四周空氣驟然凝固，姬浮玉少見的怔愣了，淡眸是一片恍惚之色。
許久他才開口道，“你…某不甚明白此意…”
他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溫和，卻又夾雜著不易察覺的輕微顫抖。
“你是姬浮玉也好，抑或是姬不離也罷，你都是你，是遇到危險會義無反顧擋在我身前，是我傷心了會變著花樣逗我笑，是下雨了會記得給我送傘，是我害怕打雷會靠在我窗前一直守著我，是這世上對我最為縱容的人，是我久守夫子病榻前幾度絕望輕生時最后支撐著我繼續活下去的你。”
“不離師叔，這世間真的沒什么好的，混濁腐爛又骯臟，我其實處處都厭惡極了。人生來怎么會平等，我卻妄圖以人生而平等去說服他人，什么盡我所能，不過是我自欺欺人。天下與我何干，什么大義，什么平定亂世，那又與我何干？人性本貪婪多欲，他們能造就這樣一個混濁世道，哪怕暫時平定了，也會有另一個出來，我一己之力又豈能改變？我連自己身邊的人都保護不了，多么可笑，我也只是個俗人。一切事物在我所愛之人面前都不值一提，倘若有一天要犧牲你去挽救這所有，我寧愿將毫不相干的這一切都提前破壞毀滅個干干凈凈。我杏子煙其實就是這般自私的人。我現在告訴你了，這才是真實的我，那你還會想了解，我這般的人嗎？”
姬浮玉眼睫微顫，狹長絕色的眼尾泛紅，脫俗的氣質又勾勒出一絲破碎之美。
他嘴微動了動，卻沒能說出話來。
杏子煙知道，哪怕姬浮玉一個皺眉，一個不悅的神色，都會將她推入深淵。
許久。
杏子煙心底已涼了大半，果然會變成這般，她后悔了，她應該繼續裝作不知道…這般自私骯臟的，才是真實的自己，果然會令他厭惡……
他終于抬起了手，輕輕地揉了揉杏子煙的發頂，眼神柔和，溫暖不減，就像很久之前一樣。
“是我做錯了。”
杏子煙鼻子驟然一酸，眼淚止不住地涌了出來。
“不離師叔。”
“嗯。”
姬浮玉垂眸細細看著她。
“不要，有下次了，子煙禁不住嚇唬了。”
杏子煙抬眸望著那一剪秋水，瑩瑩若星。
她微微愣住了，耳根浮現罕見的粉色。
隨即她又賭氣般偏過頭，語氣卻放軟了。
“這次就，原諒你了。”
杏子煙哽咽著，一手抹著淚眼圈紅紅的。
“嗯，下次不會了。”
姬浮玉無奈淺笑，他突然覺得心卸掉了最重的石塊，之前自己的顧慮在此刻是多么的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