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主嘆了口氣，執意要關上窗戶。
那只手執意不讓。
兩相僵持下，窗戶后陰沉沉地看著李重燈。
“醫生是個好醫生。”
房主這樣說了一句話——
“因為他救錯了一個人。”
看他有要繼續講的意思，張君銘便不再阻攔。
房主道：“其實醫生在百年以前，就已經達到輪次要求了，他為了獲得自己的最后一張牌，甚至可以連命都不要。”
“這可能也是他幸運中不幸的一部分，他在最后一張牌上拖了很久，比任何人都久。”
這點，李重燈是知道的，醫生曾經無數次吐槽過，說，卡牌太難找了，懷疑自己要一輩子困在這里。
“那他為什么不晉級呢。”
房主輕哼了一聲：“因為他蠢。他在最后一刻，放棄了自己的卡牌。”
“他的醫術太好了，沒有任何一個玩家舍得他走。大家都希望他留下來。魔方沒有醫生，他就是大家的醫生。”
“作為玩家，他早已經暴露了他的卡牌，按理來說，下一步，他將無時無刻面對對手的上門殺戮。但是……奇怪的是，他沒有遇到任何麻煩。就連平日里的一點小摩擦都是人們遷就他，尊敬他。”
張君銘道：“因為他在治病救人。”
“對，因為他在治病救人，他是這里，唯一一個愿意給‘流浪狗’看病的人。”
房主頓了頓，聲音冷沉“大家都說流浪狗不可欺。其實，大家都在明地暗地漠視，排擠這個群體。他們認為流浪狗分走了本來屬于他們的資源，心里巴不得他們全部消失。”
重燈忽然道：“那救錯一個人又是怎么回事。”
“醫生也是玩家。”房主道：“他沒有救助眾人的義務，也不可能永遠留在這里。其實大家都明白，只要他拿到最后一張牌，悄悄地走了，沒有人知道，等大家知道了，也沒有人會怪罪他。”
“他確實得到了最后一張牌。”
“當時，他也打算不告而別了。”
“但是，這時候，偏偏醫館闖入了一個人，一個渾身帶血的人，他在進入醫館的那一刻就昏迷不醒。”
“醫生急了，系統留給他的時間并不多，但是地上那個人生死未明。”
“那個人在倒下之前，說了一句話。”
“他說。”
“救我……”
“所以最后救了嗎？”張君銘問道。
房主笑了笑，淡漠道：“醫生沒來的及救，因為這個時候，他的醫館突然來了很多很多的人。”
“有被他救活的人，也有等待救治的人，更多更多的，是流浪狗，大家跪在了他的面前。”
“你想想，那么多病人，跪在了你面前，求著你，求你給他們最后一點救助，求你不要走，而你看見他們的絕望。醫生本來已經下定了決心，他也明確這樣說了。”
“奇怪的是，那個渾身帶血的人進來以后，醫生立馬就動搖了。”
“系統命令不能強行暫停，于是，醫生做了一個選擇。”
“他選擇留下來。在系統進入升級模式的時候。”
“他在那一刻放棄了游戲。”
沉默。
不僅是屋內的人陷入沉默，屋外的人也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中。
重燈記得，醫生曾不止一次朝他嘆過，不知道在繼續游戲和繼續救人上該如何取舍。
“或許比起把人弄死，我更喜歡把人救活多一點。”
“我學了這門技藝，我熱愛它，希望把它應該用在的地方。”
此時，張君銘問了一句：“那倒在醫館的那個人是誰？”
忽然，房主似乎被抽空了力氣，憤恨，卻輕聲道：“那個人，是先知的徒弟。”
李重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他是紅房子后來的主人。當時渾身是血，就吊著最后一口氣，花全部力氣走到了醫生面前。”
“活……活了嗎……”重燈只覺自己的身體在發抖，原來，他不知道的……
房主淡淡地瞥了一眼：“最后救活了……”
重燈松了一口氣，忽然又聽房主冷聲道——
“他不值得救。”
“如果醫生不救他，別人也不會發現他要走，就更沒有后來的事……”
“他救錯人了。”
房主喃喃：“……他被騙了……”
“不，沒有錯。”重燈打斷了他的話：“就算再來一次，他也不會眼睜睜任人倒下自己離去的，他只是聽從了本心。”
“想想，萬一那個人是撐著最后一口氣，把活下去的一線希望交給醫生的呢。”
“他沒有選錯。對得起自己的良心。”重燈一把靠在了墻上，灑脫如他，心中百味陳雜：“嗯，我的徒弟也沒有選錯……”
忽聽一聲悶響。
再看時，房主已經關上了窗，將兩人關在窗外。
“你們回去吧，我要睡覺了。”
里面悶聲，聽似真的疲憊了。
重燈這才反應過來，此時天已經完全黑透，才發覺已經在這里耽擱了好長時間。
“那……那我們走了……”
“那我們下次再來？”
“再見？”
再聽時，里面已經沒有了聲響。
……
聽見窗外的腳步聲似乎停頓了好一會兒，然后一前一后離去后。
房主閉上了眼，再睜眼時，已經是一雙檀色的眸子，清澈見底。
口中喃喃。
“再見……師父……”
“會再見的……”
……
醫生今天一連打了無數個噴嚏，都不禁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要生病的節奏。
小澤道：“肯定有人在提你。”
等了老半天才等到人回來，還帶回了一張令人目瞪口呆的賬單。
“五百八十銀幣！那么多！”
小澤拿著收費單，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你們遇上騙子了吧。”
“不多了，應該是手抖寫錯了……”
醫生埋頭在吃著一大碗煮糊的面條，含糊：“我會付錢給你。”
重燈道：“不要七零八碎的。”
“你是覺得我付不起嗎？”
“嗯。”
醫生：“……”
醫生繼續吃面條，含糊道：“你們要找卡牌，肯定要去紅房子找，那里是玩家的聚集地，肯定是有收獲的，我只知道這么多了。”
張君銘道：“會去。”
重燈默默地扯了扯袖子。
他其實一開始就知道醫生身上沒有卡牌，現在卻不知道應該說什么好。
系統完成了兌換交易，看樣子給予了醫生永生的能力。難怪他的面孔百十年沒有改變過。
這未嘗不好。
此時，一旁的小澤忽道：“你們肯定敲了很久的門吧。”
張君銘不解：“為什么？”
“不是嗎？那個嬤嬤應該有九十多歲了，耳朵老不好，得叫她好幾遍才聽得到……”
“我上次敲的老辛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