嘆畢，她沉沉地進入無盡的黑暗，她的楊毅在黑暗中沖她微笑，告訴她他去了上海，告訴她他在上海生活得很好。

“楊毅，你回來好嗎？唐主任說了，你一回來，便讓你帶領技術組搞科研?！?/p>

他搖搖頭。

“你涉及的是廠里的保密項目，廠領導是不會允許你辭職的?！?/p>

他不屑地笑了笑，“我不需要誰允許?！?/p>

她傷心地問：“你真的不肯回來了嗎？”

他沒吭聲。

他的身影漸漸地在消失。

她只聽得他最后的一聲嘆息，“忘了我吧！曉芙。”

“楊毅！別走，楊毅！楊毅！”她著急地沖著他消失的方向大聲呼叫。

淚水如泉一般涌出，她聳動著肩抽泣不止。

誰在為她擦淚，誰握住了她的手，誰在輕輕地呼喚她，“曉芙，曉芙，快醒一醒?！?/p>

難道是自己做了一場噩夢，她的楊毅還在身邊，可是聲音怎么變了，變成了他的聲音。

她著急地想睜開眼睛，那眼皮卻有千斤般重。

她的手被握著，臉被撫摸著，她急于想從這場噩夢中醒來，她的楊毅在身邊一定很焦急。

用盡所有的力氣睜開了眼睛，身邊卻并沒有楊毅，“唉，原來卻還是在夢中。”她一聲嘆息。

當再一次睜開眼睛時，她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病房內，白慘慘的日光燈懸在頭頂，坐在身邊的不是楊毅，是闊別了將近五年的那個男人。

他驚喜地叫來了醫生。醫生護士圍著她一通忙碌，他們告訴她，她已經昏迷了四天了，如果再不醒來，她也許就死掉了。

她被轉到了普通病房，他日夜陪伴著她。

“李輝，你何必又回來找我？其實我死掉了更好?！?/p>

他沒吭聲，而是一只手輕輕地撫摸她的頭，許久后才問道：“你還記得你說過的一句話嗎？”

“什么話？”

他笑道：“這么健忘？你說過以后無論遇到什么坎，都會好好活著，因為即使全世界都拋棄了你，也還有一個傻瓜在某個角落里默默地關心著你?！?/p>

他低下頭去吻了吻她的額頭，又輕聲道：“曉芙，這個傻瓜回來了。”

她忽然抱住了他的脖子，抽泣著痛哭。

他的下巴蹭著她的額頭，輕柔地說道：“芙，對不起，我回來晚了。我真不該走那么遠。”

他的話讓她哭得更兇，這個男人曾經消失了將近五年，走得不留下一點痕跡，她以為和他再也不會相見了，他時常出現在她最深的夢里，她一直沒弄明白自己對他的感情，只是每次從夢中醒來，她的心都會一陣陣地抽痛。

“曉芙！跟我走吧！離開這個地方。”他心疼地撫摸著她的頭發，輕聲說道。

她沒有回答。

他繼續說道：“我們去BJ，你去報考美院，去實現你的理想，我來供你。”

她嘆了一口氣，“唉，我心都死了，還談什么理想?！?/p>

他眼睛里現出一陣刻骨的疼痛，令她心里一顫，忙小聲道：“李輝，我不值得你這樣。”

他嘆了口氣，坐在了她的床沿上，低沉著聲音道：“芙，我比誰都理解你的痛苦，因為我也曾經歷過，我們是同病相憐，芙，可是再痛又能怎樣？”

頓了頓，他繼續說道：“生活還得繼續下去呀，即便咬著牙也得堅持下去，芙，把悲痛轉化成動力吧！世界上許多偉大的藝術家都經厲過最深重的悲痛。有這么一句話：沒有在長夜里痛哭過的人，不足以談人生?！?/p>

她抿著唇思索，他繼續道：“芙，自己都放棄了自己，誰還會在乎你。如果真有鬼魂，他愿意看到你現在的樣子嗎？”

“好吧！我跟你走。”她終于下定了決心。

“好，曉芙，余下的人生，就讓我來陪伴你吧?！彼p手握住了她的雙手。

一周后，她出院了。

幾個月后，她和李輝領了結婚證，舉行了婚禮。

在去BJ的前幾天，趁著李輝去看望他父母的機會，她悄悄地溜去了單位廢棄的大樓。單位里還存放著楊毅的物品，有他的照片以及他寫給她的幾封情書，這些她都還沒有來得及去清理。

李輝不允許她再去單位拿那些物品，因為那棟大樓在震后已岌岌可危?？墒撬仨毴ィ卣饸缌怂木铀惭诼窳怂乃袞|西，存放在單位里的那點物品是他留給她的最后一點念想。

走近那棟灰褐色的樓房，看著墻體上跐牙裂嘴地開著的幾條大縫，她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進去了。

樓里面滿目瘡痍，地上到處散落著碎玻璃渣、書本、電線、椅子、桌子。一股股霉濕之味撲面而來，隨處可見蜘蛛網，老鼠屎。

幸好她從前用的儲物柜被遺棄在了這里，打開柜子，謝天謝地，那些物品都還在。

她整理著它們，將它們一件件地往旅行袋里裝，當拿起那本相冊，翻開，看到他的照片，她的心臟痛得像在被凌遲，淚水一長串一長串地往外冒。照片上，他十分的陽光帥氣，輕揚的嘴角，笑得無比調皮。

一個人靜靜地翻看著相冊，抽噎著痛哭，幾縷慘淡的陽光投射了進來，無數的塵埃在光暈中翻滾，淚霧迷蒙中，她仿佛看到了一種舊時的光輝，舊時的光陰似乎又一一回到了眼前。

那個美麗的清晨又回來了，那個一臉傲氣的俊美男子仿若就站在她跟前，他說：“這幾份文件我要得很急，你盡快在中午之前把它們打印出來?！彼f：“你仔細點兒，別弄錯了。”

那每一個與他在一起的傍晚時分又回來了，她仿佛聽到了他疲憊的聲音：“曉芙，再累我也想來見你。”仿佛聽到了他無限深情的聲音：“愿執子之手，與之偕老。”

心痛得已經無法呼吸，頭痛得快要爆裂，她忙合上相冊，飛快地收拾物品，逃也似的走出了大樓。

走在廠區的大路上，路上沒有一個人，四圍靜得能聽見她自己的呼吸聲，她走得很慢很慢，陽光透過樹葉斑駁地曬在路面上，那些斑斑點點的光一如從前般明亮璀璨，又走到了那個拐角處，她仿佛看見他站在光影里對她微笑，看見他弓起了背等她跳上去。

“再見，楊毅！從此我就真當你去了上海。”

“不，你本來就沒有回來?！?/p>

“楊毅，來世如果不嫌棄，我愿意再做你的妻子，來世我們定要白首不相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