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襲紅衣似火,灼灼地燃燒了樸素灰暗的墻院,讓這一方天地為她失了顏色。層層紅紗被風吹得漫天飛舞像西方天際的彩霞一道道印下了深刻的顏色,與身后的合歡花交疊纏繞,恍若九天之上,玄女蹁躚。
她慢慢朝他走來……
延頸秀項,紅唇皓齒。
清艷皎潔的臉龐似夜涼如水時的月光,朦朧的好似上了一層薄霧,那薄霧籠罩著她剪水的雙瞳,使那雙眼變得霧靄沉沉,
莫名的清冷。
她一瞬不移地看著他,
目光沉靜又深遠。
又是那股奇怪的感覺,弘清有一霎時的恍惚。
那目光總讓他覺得心悸。
似有萬般的悵意纏在他的心頭,
抹不開,又理不清。
弘清心頭微嘆,縱行佛已深,卻也還有不能解的心緒。
入鼻的冷香漸漸濃郁
小曼踏進屋內,自顧地走近桌旁拿起立著的茶杯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也不管那杯子是不是她的。
“聽說你要走了?”她抬手擦了擦唇角溢出的水珠,側頭問。
“嗯。”
許是有些日子沒見,弘清覺得她似乎瘦了點。
臉色還有些慘白和落寞。
小曼并未注意到他的目光,她走到棋案旁坐下,摸了摸案上放著的許多小玩意兒,這些東西還保留著原樣分毫未變。
這讓小曼有些開心,她唇間終于浮起一抹笑意,然而問出來的話卻讓他有些訝異。
“和尚,你們佛家人真的會普渡眾生嗎?”
和尚一頓,捏了捏手中的佛珠緩緩開口:“眾生本就是佛,眾生皆有佛性。與其說佛渡眾生,不如說眾生自渡,然后修身為佛。”
好吧,雖然和尚聲音好聽,但她聽不懂。
但是,聽他的意思他應該是沒辦法救人的。
小曼硬生生壓下一個哈欠,這幾天在外奔波都沒好好睡上一覺。
她伸了個懶腰,想著待會一定要好好休息一下。
正抬手間,一本書自她衣袖里掉了出來,是她先前從香客身上偷過來的,自那日離去她便一直放在袖子里,也沒拿出來過。
她還沒看完呢!小曼拾起地上的書。
忽而,她想到了什么,打開書翻了翻找到了之前未解的問題。
小曼拿著書朝和尚走過去,一邊把書遞給他一邊開問:“和尚,顛鸞倒鳳是什么意思?”
弘清伸出去的手一頓,
一時僵在了那……
也不知是繼續伸著好還是收回來好。
他慢慢抬眼,看著小曼的眼里帶了點復雜。
可見小曼確實是一臉真實的無辜和不解,那臉上展現著真實的求知欲望。
他默了默,一時啞口無言。
“怎么了?”見他許久沒說話,小曼湊近了問他。
“你也不知道?不知道沒關系的,我又不會笑話你。”小曼認真道。
弘清垂著眼眸看著小曼手里捧著的書,此時他也知道了,那定不會是什么好書,也不知她從哪弄來的。
見弘清一臉不懷好意的看著自己的書小曼趕緊把書摟進懷里,防備的看著他。
弘清收回目光,淡聲道:“也沒什么意思,就是一些……景物描寫罷了。”
他說的一副風輕云淡的樣子。
景物描寫嗎?
又是鸞又是鳳的確實挺像景物描寫的。
可為什么要在男女主角正干柴烈火的時候突然寫些鳥呢?
小曼不解,這寫書的人不會是為了湊字數吧?
見小曼若有所思,弘清打斷她的思緒:“你這書……是從哪來的?”
他側頭睨著她。
“我……我下山的時候在民間茶樓里撿的。”小曼有些心虛,看剛剛他打量這本書的眼神小曼潛意識里知道和尚肯定會不待見這本書,沒準就趁她不注意的時候給她燒了。
她可還沒看完呢!
絕對不能落在他手里!
“這些天我有些累了,問題也問了我就先去休息了。”她說完腳底抹油般的跑了。
弘清盯著她逃跑的身影皺了皺眉,心里盤算著怎么把那本書給銷毀了。
這廂小曼飛快的跑回房,拿著書躺在床上就趕緊看了起來,生怕明天就看不到了似的。
天色漸沉,炊煙漸漸融入昏暗的天際。
床上的小曼終于合起了書,她平躺在床上翹著二郎腿慢慢回味著。
這書中最后的最后道士和女妖都沖破了世俗給的所有非議和譴責,歷經磨難終于在一起了。
之后便是浪跡天涯,從此并肩看彩霞。
而且這女妖手段著實過人,竟最后將那道士治得服服帖帖,唯她是從,要什么有什么。
小曼若有所思的舔了舔唇,
同樣是妖,怎么她就混得如此失敗呢?
忽而,她眼神一亮。
這道士也是修行正道的人,也是要戒這戒那的,怎么這女妖就能讓他破了色戒呢?
美人計這么好用?
小曼摸了摸下巴,這和尚和道士好像除了一個有頭發一個沒頭發之外就沒啥區別了,這道士能破戒,那和尚呢?
小曼眼里溢出了止不住的笑。
如果能讓和尚像那道士一樣什么都聽她的,這舍利珠不就手到擒來了嗎?
小曼激動的從床上坐起來。
美人計這么好的辦法她之前怎么就沒想到呢?
小曼賊兮兮的看了眼和尚住的方向。
對不起了和尚,我也是逼不得已實在沒有辦法了。
小曼摸了摸自己的良心,紀念一下它最后的良知。
這次她出門許久去了趟華城看望華楚,他的身子比以前更加虛弱了不少,臉上血色盡無,已有了衰敗之像。
不管最后華楚能不能活下來,小曼都希望在他還活著的時候盡一切努力救他。
畢竟,這是她該還的劫。
其實她知道,弘安寺的人不愿給她舍利珠也是理所應當的。他們沒有義務為了她自己的私事去付出這么大的代價,這也是小曼一直十分糾結的地方。
他們沒有義務幫她救華楚。
但她還是得靠自己拿到舍利珠。
小曼在心里再次對不起和尚,如果她拿到了,讓她為弘安做牛做馬她都愿意。
想完了這些,她就開始計劃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既然要用美人計,那就得天天跟著和尚才行。可和尚馬上就要下山了,他肯定不會帶著她走。如果她偷摸摸跟著,一是不能光明正大的出現在他面前美人計也沒什么用,二呢,跟他對著干實在有損好感,萬一真的把他惹怒了她的小命難保。
所以當下之急,就是要讓和尚心甘情愿的答應讓她隨他下山。
想到這,小曼又趕緊趴了回去翻那小話本,想學學那女妖是怎么讓道士不斷妥協的。
晚飯時刻,小曼拿著和尚放在桌旁的佛珠捏在手里把玩,一邊想著怎么去實現她剛剛從書上看來的幾招……
照書上的女妖說,當你有求于他的時候要不斷的討好他并裝柔弱,激起他的同情心和保護欲望
其次,想盡辦法在言語上占他便宜,還要裝作一臉天真無辜的樣子。
這叫撩人于無形。
最后,要日常的稱贊他,夸贊他,讓男人感覺受到崇拜,被需要。
看到這些招數,小曼有些遲疑
她真的不覺得和尚會吃這一套,不過現在死馬當活馬醫,她也只能試上一試。
她看了眼正安靜進食的和尚,忽而把盤子里幾個大白饅頭都塞到他碗里,一臉關切的說:“我瞧著有些日子沒見,你都清瘦了不少,來來來,多吃點多吃點。”
小曼把盆里的白粥不斷的舀到弘清碗里。
本來快要結束晚餐的弘清突然碗里又多了這么多東西,某人還在盯著他笑得一臉虛情假意。
他暗自心想:這女妖又在想什么花招?
莫非以為出家人禁止浪費糧食就想借此把他撐死?
他莫名的掃了她手中的佛珠一眼。
她應該還不至于……
小曼見他停下筷子不猶著急地問:“怎么就不吃了?沒胃口嗎?還是不舒服?”
“我吃飽了。”弘清放下碗筷。
“就吃飽了呀?那你要不要喝喝茶?我去幫你沏茶。”
小曼說完就起身,弘清抬手拉住她的手腕制止她,似又覺得不妥,立馬又放開了。
他嘆了口氣,看向她:“你有什么事直說吧。”
小曼一愣,她表現的有這么明顯嗎?
“我……我沒什么事啊,就是許久不見,關心關心你,畢竟……”畢竟同在一個屋檐下住了這么久。
然后小曼并沒有把話說完就被弘清打斷了:”既然你沒事,那就請回吧,我要休息了。”
說完轉身就走。
“誒!……”
這和說好的劇情不一樣啊!
小曼趕緊拽住他的一邊袖子,眼珠轉了轉,忽而一臉嬌羞道:“其實……就是發覺幾日不見,我這心里怪想你的。”
她不好意思的低下頭,理了理鬢角的頭發,“有時候就是要突然分開才能發現對方的好,像這一次,不過離開你幾天我就發現原來你是那么的高大威猛,玉樹臨風,法力高超,我真的好崇拜你啊!”
弘清越聽到后面眉頭皺的越深,“原來你才發現我法力高超么?”他很是有些不解道:“其實我的法力還可以更高超,你要不要試試?”
他說著,手中就聚起了法力,金光纏于掌中狀似就要擲出。
小曼瞪大了眼,慌忙抱住他的胳膊制止他:“英雄手下留情啊!奴家…奴家不是這個意思!”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說著說著就動起手來了?
弘清瞥了一眼掛在他胳膊上的小曼:“站起來好好說話。”再稱一句奴家他不保證他會不會將她丟出去。
小曼放開他的胳膊站直身,神情間頗有些憤憤不平,她委屈地絞這自己的袖子指控他:“你,你故意恐嚇我!”
弘清沒否認,神色十分淡定:“你到底想做什么,現在可以直說了?”
小曼撇撇嘴,見他一副早就看透了的神情,終究裝不下去了,支支吾吾地開口:“那,那我就直說啦?”
弘清這才挑眉,停在原地,一副就知道事情不簡單的樣子。
“我…我就是想問,你能不能帶我一起下山?”小曼試探的問。
弘清:“我下山是去捉妖。”
意思就是你一只妖跟去做什么。
小曼抿著嘴唇,兩只眼眨巴眨巴的看著他頗有些賣可憐的嫌疑:“不要留我一個人在這,這山里前有虎后有狼的萬一出個事都沒人照應,而且弘文也不待見我,留在這只會惹人嫌。”
她裝模作樣的抽了抽鼻子:“我一孤身女子修仙本就不易,孤苦伶仃弱不經風的。”
弘清:“………”
“你讓我跟去了你我路上還能做個伴,好歹有個照應,而且我這個修行了九百年的女妖幫你捉妖,那效率不用太高好嗎?”
見裝柔弱似乎對和尚沒有激起一點波瀾,小曼趕緊扯緊了他的袖子補救道。十分想證明自己是個有用之才。
方才不是說弱不經風么?這會兒又能幫他捉妖了?
弘清瞟了她一眼,視線落在她捏著的衣角上:“松開。”
小曼在他略顯壓迫的目光下慢慢松了手。
“我考慮考慮。”
留下這么一句輕飄飄的話弘清就進了內屋。
小曼看著他離去的方向,面無表情的坐下往嘴里塞了口饅頭咬牙切齒的嚼著。
深夜……
弘清總覺得睡的不安穩,他極少在沒有外力的影響下出現這種情況。他對所有的事情情緒都不高,發生什么也都是處之泰然的樣子。
以至于師傅常說他置身度外,目空一切的不像是凡塵中人。
所以眼下這種情況他也覺得稀奇。
他居然也會患失眠癥?
弘清起身走到茶案旁給自己倒了杯水,正要抬首喝下,忽然看到窗戶外站著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
他手細微一抖,杯子里的水淡淡漾出微不可見的波痕
窗戶外的女人臉色慘白,在微弱的月光下眼底的青黑著實刺眼,一雙眼正滿布哀怨的看著他。
幸好里面的人是弘清,除了手微微一抖外便沒有別的反應,要是換作別的弟子很有可能兩眼一翻就這么去了。
看清了月光底下的那張臉,弘清水也沒喝了扶著桌角按了按眉心,緊咬著牙關一字一句道:“你在這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