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外二十里處的一片小樹林中，兩道身影相攜而行。只是那紅衣身影腳步似乎有些沉重，背影看上去也有些無精打采的，不似身邊人走得那般氣定神閑。

小曼無力地扯扯弘清的袖子：“到底還有多久可以到皇城？我究竟什么時候可以吃上一頓飽飯，睡上一個好覺啊。”小曼眼底透著歷經滄桑般的無力感。

這幾天從弘安寺走到現在，天天吃野菜，天天睡在樹枝上，還要忍受著那破禪杖偶爾對她的挑釁。如果說剛開始她還抱著對兩人單獨旅程的期待，那么現在她都懷疑自己跟他下山是不是做錯了？！

事實證明，理想很美好，但現實往往就像一記耳光，啪啪地打在臉上。

小曼只覺這和尚道行實在是深，跟那書里的小道士完全就不是一個檔次的人。

根本不能相提并論！

一開始她按著書中所說女妖累了，走不動了，然后向那道士撒嬌裝可憐，那道士在初時就會心地善良地扶著她找個地方歇息，更別說到后期直接就上前一抱，讓那女妖腳都不用沾地。

可當小曼如此對和尚說時那和尚似乎十分費解，半晌，才一言難盡的沖她說：“你不是會飛嗎？”

小曼：“………”

她要是能自己飛走費那么大勁跟在他身邊做什么？

直接去他要去的地方等他好了？

再比如兩人在野外席地進餐時小曼說她有些冷，還煞有其事地攏了攏衣服。按書里面道士會把衣服解下來給女妖披上。

可我們的弘清大師畢竟是弘清大師，他眼皮都沒抬一下，“冷？那你去找個枝葉密集點的樹頭蹲著，這里的樹葉寬大厚實，擋風的效果應該不錯。”

小曼：“………”

小曼不死心，在一次生火時不小心把指尖劃出了一個口子，想到書里的道士會立馬將受傷女妖的手指拉到眼前輕輕吹一吹，然后十分心疼的幫她上藥包扎。

于是小曼捧著已經析出了一點血珠的手指湊到和尚眼前，一臉慌亂地說：“你看你看，我受傷了，好疼啊！”

和尚這回倒真真切切地看了兩眼，隨后便平淡地回了兩個字：“無礙。”

“可是都出血了呢，我好怕呀，是不是要快點止血呀？”小曼一副驚惶無措的樣子。

和尚十分給面子地接上她的話：“是啊，再不快點傷口都要愈合了。”

小曼：“………”

小曼就這樣又是虐身又是虐心的跟和尚處了這么些天。

得虧這和尚是當了和尚，不當和尚也一定孤獨一生。

小曼身心俱疲地想。

她算是發現了，這和尚根本異于常人，用那本書上的法子根本行不通。

她早應該有領悟的，畢竟之前他就經常明里暗里的耍弄她。

不過以為她會放棄？

那是不存在的，她曼姐生來就不認識放棄兩個字。

弘清停下腳步看了看天色，道：“時辰不早了，前面有家茶舍可以稍作休息，明日午時應該可以進城了。”

小曼幾乎要喜極而泣了，熬了好些天，終于看到頭了。

只要進了城讓她有好吃好睡的，不管讓她待多少天她都愿意。

兩人又走了會兒終于在荒僻的路邊看到了一家十分簡陋的茶舍。說是簡陋還是小曼給它面子，其實就是一個用稻草和幾根木頭搭起來的一個破棚子。

小曼心又落回了一半，算了算了，至少還有一口涼茶可以喝。

她隨便找了個座位坐下來，一共就三張木桌，此刻除了他們兩人就沒有見其他人了。

見一直沒人出來，小曼不滿的扣了扣桌子：“有人嗎？還做不做生意了？”她語氣中帶著些煩躁，許是這些天心中始終憋著郁氣的緣故。

弘清倒是一點都不急的樣子，低聲道：“這家店開在這里本就不為賺什么錢，只是為了給偶爾過路的人行個方便。”他剛說完，一個年過五旬的老婆婆便從本就不大的屋子里慢吞吞的走了出來。

“對不住嘍對不住嘍，人老了耳朵就有些不靈了。”老婆婆佝僂著腰走近來。

看見小曼倆人，臉上展開了一個可親的笑容：“二位久等了，這次想喝點什么？”她說后面那一句的時候轉而望向了弘清。

弘清也對老婆婆露出了一個笑容，那笑容是小曼從未見過的親切友好。

“我和之前一樣便好。”他回道。

老婆婆點點頭：“好嘞！小姑娘你呢？”

她笑咪咪的問。

“額……”小曼有些尷尬，畢竟她剛剛進來的時候好像態度不太好，也不知她聽到了沒有。

“老婆子我最近做了些新鮮花樣，最是消暑解渴，小姑娘們都愛喝，姑娘你要不要試試？”老婆婆耐心的問。

“好好……”小曼連連點頭。

老婆婆這才又進去了。

小曼松了一口勁，瞪著弘清：“你認識店主？你怎么不早說啊，人家老婆婆肯定以為我又兇又蠻橫。”

弘清平靜的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沒理她。

心下想，難道不是？

沒多久，老婆婆捧著兩碗東西走了過來，她把碗放在桌上：“你們慢用，不夠叫我一聲我再給你們加。”

還可以加？小曼舔了舔唇，乖巧的點點頭。

老婆婆又笑著走了。

小曼迫不及待的拿起勺子嘗了一口，頓時一臉饜足的瞇了瞇眼：“這也太好喝了吧，冰冰涼涼清爽軟嫩，我怎么從來沒見過這種喝的？”小曼又挖了好幾勺。

清甜不膩，正適合夏天消暑。

很快小曼的碗里就見了底，她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唇，余光瞄到和尚的碗里和她的喝的是不一樣的，但…也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

她熱切的盯著他的碗。

和尚手里的勺子一頓：“怎么？”

“沒…沒怎么，就是覺得你的好像比我的好吃些？”她認真問，好像真的只是因為好奇。

被她如此直勾勾的盯著，弘清終究還是放下了手中的勺，將面前的碗推給了她。

小曼滿意一笑，心下稍稍有些不好意思。

但也只是一秒，很快便又盡心的享用起來。

經過好幾天的風餐露宿，小曼這時身心才獲得了一個短暫的放松。

就在她準備續第五碗的時候和尚阻止了她，他瞧著她桌邊四個壘起來的空碗，難得的露出了點無奈：“你再喝下去老婆婆的鍋底都要空了。”

她這才悻悻地放下了碗。

弘清和老婆婆結賬，老婆婆笑盈盈地擺擺手：“不用給了，都是老熟人了。”

小曼一愣，先開口說道：“這怎么行呢？我…都喝了好多呢。”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額角。

老婆婆爽朗一笑：“姑娘你喜歡就好，這些都是我自己琢磨做的，花不了什么錢。”

小曼被她的熱情弄的不知所措，最后還是弘清堅持，老婆婆才收了他們一點。

兩人喝飽休息夠了就繼續上路。

今天走的道不像前些天那般荒無人煙，可以在路上偶爾見到幾個風塵仆仆的路人，想必離官道已經近了不少。

夜晚……

兩人依舊找了個小樹林準備過夜。小曼雙手枕在腦后睡在樹枝上，紅色的衣擺垂落了些墜在空中，和尚則坐在樹下，背靠著樹干閉目養神。

夜晚的清風微微吹拂迎起了小曼額前的幾縷發絲。她撓撓額角抓起幾縷頭發繞在指尖，難得有閑情逸致的同和尚聊著天。

“你說我們這次去收的妖多久才能抓到？”

半晌，底下傳來和尚的聲音：“順利的話，五日。”

小曼：“如果抓不到呢？”

和尚似乎輕笑了聲：“總能抓到的。”

小曼翻了個身，垂頭看著底下的和尚，“你們出家人是不是都這么執著？抓妖時不管那妖躲多久，跑多遠也一定會追到底。入了佛門便終生守戒一心向佛直至身死，執著的守著清規活得不累嗎？”

弘清：“出家人講究四大皆空，六根清凈，故談不上“執著”二字。”

又過了一會兒，他寡淡的聲音突然響起：“倒是你，為何如此執著于舍利珠？”

小曼抬頭看著天空，入眼的是天上懸掛著的一輪明月，她輕聲贊嘆：“你看這月亮真美啊，你說我要是能在天上近眼瞧瞧會是什么感覺？”

和尚沒回話。

小曼繼續道：“拿到了舍利珠我就很有可能可以飛到天宮去細細的賞一番月了。有人說成仙要歷劫，我遲遲還未升仙是因為還有劫數未渡，舍利珠應是我最后一劫。”

她緩緩嘆了一口氣，語氣有些低落：“我拿舍利珠是為救一個人，那個人因救了我一命受了很重的傷，只有舍利珠能換他新生。”

“這是我該還的不是嗎？”她喃喃自語，聲音微不可聞。

欠人的總該還，這就是劫數。

哪怕用她這條命去還也是應該的，一命還一命，上天給的劫數終不會太簡單。

弘清轉動手中的念珠沒有再開口。

世人皆知，弘安寺的舍利珠有起死回生之效，它可以令人重塑筋骨使整個肉身從內到外煥然一新宛若新生。而舊身之上經歷的所有病痛，折磨，都會消失不見。

若健全之人服了可延年益壽有長生不老之像。更別說對于妖而言舍利珠簡直就是活生生的內丹，吃了便可功力大增。

這就是為什么有人求得頭破血流，有妖常年覬覦。

連弘安寺的眾多弟子也只知道有如此寶物卻從來沒有見過，便可知弘安寺對舍利珠是有多么的保護。

不過弘清確實沒有想到，她這般費盡苦心原是為了救一個人。

————

月色越來越涼，風愈來愈靜，連周身的蟲鳴聲都漸漸息止，仿若陷入了沉睡。

在一片寂靜中睡在樹上的小曼忽的睜開了眼，她瞥了瞥樹下的和尚，見他閉著眼呼吸平穩，應是也進入了睡夢中。

她一個翻身腳尖便輕點在地，身后的紅紗從空中拂過，她輕輕邁著步子靠近和尚，屏著呼吸，一舉一動皆小心翼翼。

即使根本沒有幾步路，但依舊讓她緊張的手心冒汗。

待終于艱難的走到了和尚身前，小曼緩緩蹲下，眼神時刻注意著他的臉，生怕他有任何要醒的跡象。

見和尚面容平靜，小曼慢慢伸出手探進他的衣袖中，她小心的避開他的手臂在衣袖中摸索，然后什么也沒找到。

她不死心的又將手伸向和尚的衣領，就在她看著她的手即將要碰到他衣領的時候頭頂倏地響起一個聲音。

“還沒摸夠？”

小曼猝不及防的被嚇了一跳，蹲著的身體重心不穩就往前栽去，直接撲到了和尚的臂彎里。

只見和尚緩緩睜開了眼睛，眼底一片清冷，沒有絲毫睡意。

小曼心知這和尚怕是根本沒睡，故意等著看她出糗，她忍住想咬牙切齒的沖動，干脆就著這個姿勢依偎在他懷中，眼波微轉，故作嬌柔道：“我一個人睡在上面好冷，你抱著我睡吧！”她左手攀上他的胸膛。

“還不死心？”弘清右手抓住她的手腕，睨著她的雙眸中一片冷然。

小曼見他識破，也裝不下去了，她耍無賴般摟住他的脖子，軟著語氣撒嬌：“你就給我嘛，我說了我一定會報答你的，好不好？”

她目光直勾勾的，含著希翼望著他。

她身上的花香縈繞在鼻尖，弘清看著掛在他身上的人面無表情的動了動指尖，瞬間，他身邊現起一圈金光直接將身上的小曼往外震開。

小曼被這股力量震得直往后仰，最終雙手撐地摔在了弘清身前不遠處，但也無法再靠近他了。

小曼憤憤地瞪著他，拍了拍手上的灰爬起來：“你也太不憐香惜玉了吧，不就問你要個舍利珠嘛！”

不給就不給，怎么還動起手來了？

小曼心中氣極。

弘清語氣十分冷淡：“我說過，要舍利珠，不可能。”

她好聲好氣勸他：“你反正不待見我，干脆給了我讓我離開，我也絕不會纏著你了，咱們就此一拍兩散？”

弘清理都不理她，重新閉上了眼。

“不如給我半顆？”雖然她不知道半顆有沒有用。

弘清不答。

舍利珠他是肯定不會給的，只希望這女妖能意識到這一點，早點死心了離開。

小曼見他油鹽不進也實在沒有辦法，看來還得繼續和他拖下去！她嘆了一口氣，再次瞪了他一眼又回到了自己的樹頭上。

第二日，小曼就像是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繼續死皮賴臉的跟著他，連弘清都不禁詫異她臉皮竟厚到了如此地步。

這一紅一玄兩道身影，終究未能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