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日上三竿。
李央、蘇靈韻就著昨日剩下的剩魚和魚頭湯，吃了個大飽，剩下的半鍋湯，小青蛇腦袋扎進鍋中，牛飲干凈，大呼滿足。
吃飽喝足，小青蛇便被打發去廊房，搬字畫。
字畫卷成卷軸，相繼浮空，送進馬車車廂。來回幾趟，廊房搬空，馬車車廂也塞得滿滿當當，再無法坐人。
不過在門口稍事等待，蘇靈韻收拾完碗筷，換了身彩衣，多了對翠綠耳墜，珊珊而出，看得李央目光定定，無法移開。
鎖過大門，蘇靈韻神色黯然的掃過車廂，強顏道：“進城吧。”
李央將她扶上馬車，彼此并肩坐在小凳上，老馬識途，信馬由韁，無需驅趕，大馬抬起腳步，走向小鎮通往柳城的大道。
蘇靈韻幾度欲語還休，最終低頭捏著衣角，像個受氣小媳婦，李央終是沒忍住，笑道：“你當我去賣字畫的？”
“難道不是嗎？”蘇靈韻抬眼凝望。
“娘一去不回，定有意料之外的變故，我若去尋找，無法短期內歸來，所以想將你安置在黑姨府上，那里深宅大院，又有護衛守護，我才能走得安心。”
蘇靈韻啟唇欲語，李央伸手阻止，接著說：“我了解黑姨，她是重情之人，定反復邀請你入府居住，好方便就近照顧，你是怕無以為報，還不上人情，一直沒有答應。現在我回來了，你且安心入府住下。女兒家不像糙男子，總要不時購些物件，身無分文，長期跟黑姨開口也不是事，字畫賣還是要賣一些的，你可自主選擇……不對，還是我來吧，你這性子，若讓你選擇，恐怕一幅都不舍得賣掉。”
“兄長心細，謝謝兄長。”
蘇靈韻赧然，陡然神情一正，道：“黑姨近來陷在大麻煩里，適齡律。”
李央身體僵住，久久不語，背笈中，小青蛇不解道：“什么是育齡律。”
蘇靈韻道：“歷朝動亂，大多規定女子滿十四歲便需成婚生子，以壯大國中人口，超過便由官家強行婚配或交罰金抵罪，這就是育齡律。大趙年中與年末，各有兩次普查，覆蓋到已婚中能生而未生者，黑姨現年三十六，超過育齡律二十二歲，成了反面典范，千夫所指，風口浪尖。”
“黑姨怎會如此不小心，被人查出能生而不生？”李央大皺眉頭。
“她有次赴宴，突然體乏無力，臉色蒼白，難以站立，如生重病，恰有個藥符師經過，幫忙診治，人是無礙，卻被藥符師看似隨意的斷言為可以生養。藥符師地位尊崇，言出如山，黑姨再也無法抵賴，只能乖乖交罰金。”蘇靈韻道。
“罰金從二兩銀子開始，逐次往上翻倍，二十二年，現在光是一次的罰金，賣掉千百個黑家都不夠……好一個內賊通外鬼！”李央冷笑。
“兄長慧眼，確是黑家一直有人不滿一個外來女子掌權，又外有覬覦黑姨美色者……”蘇靈韻話說一半，突然停下。
“央……央神醫？”
馬車剛進入小鎮中央大道，一中年男子發現李央，看來看去，驚疑不定，突然撒退就跑，扯開破鑼嗓門，大喊道：“大家快出來看，央神醫回來了。”
“日上三竿，還有人沒睡醒么？央神去年開春蒙了大難，除非活見鬼……”
二樓有個婦人推開窗戶，突然雙眼瞪圓，驚喜道：“真是央神醫！”
兩嗓門下去，小鎮逐漸沸騰，無數人推開窗戶，或沖出家門，漸漸圍向馬車。
馬車上，李央和蘇靈韻早已并肩站起，笑對眾人。
中途，李央索性握住蘇靈韻玉手，蘇靈韻怔了怔，隨即恍然，任由李央握著，嘴角噙笑，毫無羞態，落落大方。
“你們人類就是矯情，還說不是郎情妾意，干柴烈火，哈哈。”
李央背笈中，小青蛇叼叼咕咕，聲音倒是不大，只有二人能聽到。
李央懶得理會，面向鎮民，大聲道：“諸位叔伯長輩、嬸姨阿婆好，蒙各位惦念，李央回來了。”
“天佑好人吶！”
“是啊，是啊，老身早說央神醫心善，好人有好報，定能回來的。”
“央神醫模樣變了些，但更俊俏了，蘇小娘子，你往后有依靠啦。”
“何止是依靠，你們快看央神醫右腿，灰蒙蒙一片，那是靈氣，只怕央神醫和芙仙子一樣，因禍得福，也是修行者嘍。”
此言一出，沸騰的場面陡然一滯，一位得高望重的老阿公乘機走出，問道：“央神醫要離開？”
“我去尋母親和妹妹，找到便回。諸位放心，回生鎮永遠是我的家。”李央笑容滿面。
“這就好，這就好，回生鎮有你，大伙才能有盼頭。”老阿公欣慰撫須。
前方人群散開，讓出道路，馬車緩慢前進，后頭眾人尾隨相送，場面感人，小青蛇卻嘟囔道：“大魔王這么受歡的嗎？”
“青螟，你是不知，有兄長一家才有回生鎮，兄長又素有賢名，免費醫治窮苦百姓無數，鎮民盡數受惠，豈能不如此。”蘇靈韻低聲道。
“那是他們不知道什么叫大魔王，你是沒看到昨天西山上那一幕……嘖嘖，什么有仇不隔夜，當場就報，統統弱爆了好吧。”小青蛇撇嘴。
“殺人了？”蘇靈韻愣住。
“殺過一遍。”小青蛇沒頭沒腦。
蘇靈韻也不細問，只是輕嘆：“哪有亂世不殺人。”
小青蛇身子一沉，腦袋咚的撞在竹簍上，半晌才道：“果然情人眼里，放屁都是香的。”
“兄長，青螟不僅該打，還要狠狠的打。”蘇靈韻道。
“我沒猜錯，魔王，果真魔王，全家都是。”小青蛇大驚，咻的一下，整個身子縮在竹簍底部，不敢再抬頭。
李央定定看過蘇靈韻，微笑不語，這時候，從后頭跑來幾個小屁孩，叫嚷起來。
“央哥哥，央哥哥，你快把千朧姐姐找回來，我們想再跟她上山捉大鳥，打老虎。”
“嗯，千朧姐姐走后，鎮上賣糖葫蘆的大叔跑了，我們也吃不上啦。”
李央笑道：“好，你們耐心等著，我一定盡快帶她回來。”
小孩們歡呼，跟著大人，一起送馬車。
出了小鎮，等鎮民再也看不到，蘇靈韻想縮回手去，李央卻抓著不放。
蘇靈韻掙扎不脫，嗔道：“倒沒看出，你也是個無賴。”
“喜歡嗎？”李央適時放手，柔聲道。
“喜歡。”蘇靈韻嬌羞低頭，臉上升起一抹紅暈，很是好看。
小青蛇重新伸出腦袋，左看看，右瞅瞅，本想出言再皮，被李央惡狠狠瞪去，頓時身子發顫，乖乖縮回腦袋。
良久，蘇靈韻抬首凝望，道：“兄長，要如何啟靈？”
李央怔目，蘇靈韻幽然道：“京都武風鼎盛，我進過校場，熟弓馬，還練過劍術，打昨天那對兇仆惡主不在話下，但打過二人，會來二十個，結局難改。爹爹看不開世道，心結難解，走的不甘，我也不想往后余生再困于幾個登徒子，更不想別人再用無傷大雅的文字獄囚我親人，逼我就范。”
“好，你有此心，我當全力助你。”
李央欣慰，道：“啟靈難，無跡可尋，否則世間修行者也不至于稀少至極，但我知道有種啟靈草，可增加啟靈機率，我們去尋找買來。”
“我在京都，也曾聽說過啟靈草，珍稀貴重，旦凡出現，必是天價。”蘇靈韻為難。
“先多湊些錢，現在你應該同意賣掉字畫了吧？”李央笑道。
“能不能把回生帖和流山霧隱圖留下？”蘇靈韻赧然。
“這兩樣名聲在外，最是值錢，你呀你……”
李央搖頭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