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哉,這林子里怎么會有胡人?
十月被流放為奴的地方,是自京師往南二百余里,胡人不是在北邊的么?
就算京師里有胡人聚居,但那也不能隨便走動。畢竟胡人是中原的敵人,要是讓對方隨意走動,偵查城防、兵力等情報,那可糟糕。
如果這些真實胡人的細作,那十月不完蛋了么?胡人看見她,會不會直接滅口?
可是,既然是細作,那怎么還會在這里打獵?難不成是以獵戶的身份作為掩護?
萬千心思在十月心頭翻來覆去,讓她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這些胡人看著她,也沒立即動作,而是彼此交談,似乎在等什么人來。
終于,另一個胡人從樹林中出現(xiàn)。這人來到,其他胡人都對他點頭致意,說了些什么,讓開一條道,讓此人上前查看十月。
看意思,來的這應該是這批胡人的頭領(lǐng)。
頭領(lǐng)站在小坡之下,仰面看向十月。林中微風拂過,掀起他前額的一轡頭發(fā),樹梢之下光線不是很亮,但還是照清楚了對方的臉。
年紀不大,輪廓骨硌而又不失柔和。大略是個胡人的長相,卻又有點中原人的味道。
意外的是,看到這張臉,十月驀然心驚,只覺得面熟。
自己怎么會對一個胡人面熟?
十月腦袋里一團亂麻,又驚又懼,一時之間想不起來自己何時何地曾與對方見過。這些胡人們用自己的語言說了一通,這個頭領(lǐng)對十月道:“喂,你不用怕,我的狗不會咬你?!?/p>
居然是標準的中原話。
他對十月伸出手來:“下來吧?!?/p>
十月怎么敢隨便下來。畢竟對方幾個人,自己又與他們不熟。萬一他們也知道野莊和女奴的事情,扭頭把自己解送了野莊那可怎么辦。
十月側(cè)首看了看身后,卻看不見什么退路。
“哈。”這男人笑起來,“那后頭沒有好路可走,你要想出去,就得從這里下來。”
“你們散去,我自然會下。”十月道。
幾個胡人嘀咕幾句,相互說了些什么,這頭領(lǐng)又說:“這可不成。你闖到我們的陷阱這里,已經(jīng)有了你的氣息,我們再沒辦法打獵了!你下來,我要修整這個陷阱。”
十月仍然不應。這時候一個胡人等不及了,直接闖了上來。十月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道他要動粗。立即揮舞手中的尖樁。
情急之中,哪里顧得了那么多。十月這一晃,力氣很大,對方?jīng)]有太多防備,居然就被劃傷。
這胡人漢子被劃傷,不由惱羞成怒,反手就是一巴掌揮來。
啪的一聲,十月臉上火辣辣的。
然后手腕一疼,她直接被人拽了下去。
十月摔倒在地,那胡人也跳了下來。看得出來他很憤怒,十月還待揮舞尖樁,可手中“武器”卻直接被他一腳踢飛。
十月坐在地上,不斷地往后蹭。她這慌張的動作,扯動得身上衣衫都開了幾分。
衣衫一開,十月露出雪白的一截肩膀。
胡人一愣。
旋即他笑起來。
壞的、邪惡的笑。
他說了幾句胡語,其他胡人一聽,都呵呵大笑起來。光是從他們的笑十月也能知道,準沒好事。
“你,”這個胡人用生硬的中原話道,“賠我?!彼噶酥缸约罕粍潅氖终?,然后又指一指十月:“用你的身子。”
說罷就要撲上來。
這是為奴四年以來,十月頭一次如此絕望。胡人的身軀如山一樣,投下可怕的影子。十月退無可退,手邊也摸不到木棍或者石頭。她準備用指甲和牙齒做最后的反抗。
不過,對方并沒能撲下來,因為胡人的頭領(lǐng)給了他一腳。
胡人被踹到一邊,頭領(lǐng)應該是訓斥了幾句。這胡人也嘟嘟囔囔說了幾句胡語,然后摸摸屁股,站了起來。
雖然被訓斥,但他完全沒有懊喪的意思。起身的時候還不好意思地笑笑,其他胡人也大笑起來。
“你別害怕?!鳖^領(lǐng)對十月說,“他跟你開玩笑的?!?/p>
十月依然警惕,其他胡人見狀,也懶得管她,果真一個個爬上小坡去查看那陷阱。十月看他們似乎真的更關(guān)心陷阱而不是她,就也漸漸放下心來。
“要下雨了,”那頭領(lǐng)收拾了一下現(xiàn)場,對十月說:“空氣里有水的味道。你住哪里的?趕緊回去吧。”
十月默然不答,但也掙扎著起身來。對,她得趕緊走,不管是不是下雨,此地都不宜久留。
可是,十月才剛站起身來,腳踝那里便猛地劇痛。
她一個趔趄,往前撲去。
這一撲,剛好撲到對方的懷里。
十月就這樣被胡人頭領(lǐng)一把抱住。
上邊的胡人見了這一幕,紛紛吹起口哨、歡呼起來。
十月的臉瞬間變得很紅。雖然聽不懂胡人們在說什么,但這情景,猜也猜得到。
“哦,你腳受傷了?!边@頭領(lǐng)看著她的腳。
被她這么一提醒,腳上的劇痛似乎還強烈了些。
她崴腳了。
被那胡人從小坡上拽下來的時候崴的。
“很抱歉,我的人太魯莽了。”
他看著她,并沒有松開雙手。事實上他也不能松開,十月不僅腳踝受傷,這一路狂奔,早就耗竭了她的力氣,腿肚子此刻抽起筋來。她已經(jīng)根本無法站穩(wěn)。
他笑起來:“看來你得再跟我們一程。”
十月扭頭看他,羞慚至極。她但凡有點兒力氣,都會毫不猶豫地掙開。
不過,卻也是這抬頭仰視的一瞬,腦海中的記憶突然觸發(fā)。十月想起來他是誰了——
居然是他!
那天受降儀式上幾個胡人頭人之一!
沒錯,是他!十月在受降禮上見過他。在京師的坊市之間十月見過他。而十月被貶為奴離開京師的那天,她也見過他!
他叫什么來著?
他原本的胡姓十月記不得了,但那天首先皇帝賜姓了?;实墼趺唇兴叮瑢α?,慕嶠。
十月的記憶一時明朗起來。沒錯,他叫慕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