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就在一整個下午的忙碌和穿梭中風生水起地出了鍋。我和表嫂推著一個原型的大桌面，蓋在原本的四角折疊方桌上，碩大的桌面瞬間就填滿了半個客廳。大家搬著凳子圍坐下來，年夜飯就這么推杯換盞地開始了。

姥姥在臥房的仙家柜里設了祭臺，我拿了三支新香，攏起來燃了，并在指間恭恭敬敬拜了三拜，再小心插入香爐里。心中默念：請仙家保佑我在乎的人都平安健康。

司司也翹著尾巴跑進來，在我腳邊坐得端端正正。我摸摸她的頭，姥姥笑說：“你進來干啥的呀？”

司司一雙明亮的卡姿蘭大眼睛復又看向姥姥，尾巴熱烈地擺動起來。姥姥樂了，覺得司司是個聰明的小動物，竟然也知道討仙家的庇護。只有我看到了她嘴角晶瑩的口水，她是看中了貢桌上那只燒雞！

趁司司的口水還沒有落地，我趕緊地領著她出了房間。小饞貓在客廳打了個轉還要進去，讓我一把摟住了給她按回自己的窩里。

電視里的春晚放得正熱鬧，陽臺外響起了巨大的鞭炮爆炸聲。北方的冬天沒有煙火就算不上完整，哪怕一個小小的普通縣城，也能滿足天空對五彩斑斕的需求。剛才還興致勃勃要與仙家柜相面三百回合的司司，現(xiàn)在被堪比打雷的聲音嚇得呆若木雞，老老實實地趴在我腿邊，用爪子扒住我的毛褲。

我打開微信給之書發(fā)小視頻：“看看，看看這給我們嚇得。”

之書很快回復：“司司怕煙花呀？”

何止是怕煙花怕打雷，卡車壓井蓋子“哐當”一聲都能給她激得一哆嗦。

“笨笨，新年快樂呀。”之書說著，配了個愛心表情。

我也給他回了個愛心表情：“謝謝副部長，同樂呀。”

就在我認為今年的春節(jié)至少能先讓我過個安穩(wěn)的時候，大年初四，一通電話打破了家里的熱鬧祥和。姥爺?shù)乃牡苊茫簿褪俏业乃睦牙眩驗橥话l(fā)腦溢血去世了。這位老人家我印象深刻，她家曾經(jīng)養(yǎng)過一院子的羊，有人經(jīng)過就會被抿住衣服角求食。

姥姥聽說以后在屋里默默掉淚，姥爺也只是端著紫砂茶杯一言不發(fā)。父母和舅舅們擔心老人家受不了刺激，決定讓兩老和表哥表嫂留在屋里。放了司司在家守著，我跟著長輩們去了殯儀館。想起來之前四姥姥去世時的春節(jié)，我們全家都不在北方，因而也沒有機會前去吊唁，不料重來一次，老人家也沒有逃脫這個悲劇。

下了車，殯儀館和我記憶中的一模一樣。冰風怒號，能輕易穿透厚重的棉襖，煙灰四起，用漫天飛舞的塵燼回應地上人的悲戚。在出殯的靈室里，我看見四姥姥最后的遺容，一如我記憶中姥爺最后的表情，沉靜安詳，就像是平靜地沉睡。

風水先生一聲高呼，子孫摔瓦磕頭，我的小表妹相相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跟著棺車追到火葬室里，看著暗紅的絨棺被推進火化窗口，才被工作人員禮貌地請出來。

我上前扶住相相，用紙巾擦掉她臉上的淚水，免得被風吹傷。她抓著我的手臂說：“我姥姥之前就發(fā)過一次，送到醫(yī)院搶救回來了，這次發(fā)現(xiàn)的時候來不及了。”

遠處，扎得高高的紙馬在風水先生的引火下，猛地向上一竄，爆發(fā)出熱浪氣流，連著逝者生前的衣物和馬背上的紙金元寶一起騰云駕霧地消散了。

“家里沒裝個攝像頭什么的？”我小心地問。

“沒裝，我媽太忙了，我在學校，我爸出車，沒人能總盯著攝像頭，一個攝像頭也得一兩百。再說我姥爺一般都在家，有什么事就給我們打電話。誰知道姥爺出去買菜的時候我姥姥病發(fā)了……”相相的懊悔都在臉上，我止了話題，陪著她去叩首祭奠。

“要是咱們送媽去隔壁縣的醫(yī)院就好了，咱們縣的醫(yī)療水平不夠，連氧氣機都不給上！”我正等在一旁，看見幾個剛結束送葬儀式的人一邊往館院外走一邊嘆氣：“就是，要是給媽換家醫(yī)院，說不定老太太還能多活好幾年！”

換醫(yī)院？我如被人當頭棒喝，只顧著分析姥爺?shù)闹饔^條件，卻忘了客觀環(huán)境。在這個小縣城里，只有普通的疾病才能擁有更高的痊愈率，不易康復的疾病就應該換個醫(yī)療環(huán)境才能有效果。心臟衰竭固然是個不可避免的生理因素，但是減少并發(fā)癥的出現(xiàn)，應該能很大程度減輕心臟的負荷。所以只要我能找到機會勸說父母接姥爺來江城，或者能讓舅舅他們到時候先帶姥爺去臨縣的醫(yī)院，說不定這件事情會有大轉機。

只是眼下兩老身體都還康健，我得慢慢來。

給四姥姥鄭重地磕了三個虔誠的頭，我在心中默念：如果我能成功讓姥爺渡過這劫，那一定是您給了我機會。

相相從昨天半夜就沒有睡過，哭紅的眼睛滿布血絲，連發(fā)梢都透著疲憊。我十分明白她的痛楚，接她到家好好補了一覺。司司的存在很大程度分散了相相的悲傷，她也和我一樣坐在司司的窩里，摸著司司潔白的柔順頸毛，安安靜靜地休息，然后跟著辦完喪事過來的表姨回了自己家。

司司走到茶幾旁，在幾角的小盆里喝了幾口水，又蹭到姥姥腿邊。老太太拍拍司司的頭說：“絲兒挺懂事。”

我笑了笑，暗自下定決心要改變這次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