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陽城，臘月二十七。

鵝毛大雪鋪天蓋地的砸下來，在人世間落了厚厚的一層，入眼只有一片白色。早上十點多的天陰沉沉的，太陽不知道躲在了哪里，連一個邊兒都沒有露出來。

西北風呼嘯而過，時不時掀起屋頂的瓦片，樹梢雪沉，撲簌簌掉下來。

除了零星的包裹得像是粽子的巡邏警衛隊，城墻內外再無一人。

在如此嚴酷的數九寒冬里，城北十里之外的大片竹林居然泛著點青色，仿佛是覺得這冬天太過于單調，便給茫茫天地添了些顏料。

竹林最深處有一座三層高的巨大房屋，宛若宮殿，青磚白瓦，古色古香。房屋四周被一人高的竹籬笆圍著，正前方建有一門樓，牌匾上書三個鎏金大字：竹中仙。

小青穿著自己縫制的厚厚的碎花格子棉衣，戴著帽子微微彎著腰，將手縮在衣袖里，抬頭望著牌匾，心里想著這個世界還真是古怪。

在如此充滿仙氣的竹林中卻不建竹屋，無人能夠進來卻圍著高高的籬笆，向往神仙卻用著透出俗味兒的鎏金，這大概就是像他那樣的高貴人士所獨有的興致，果然是貧窮限制了她的想象。

不大一會兒帽子上便落了厚厚的一層雪，壓得小青回過神來，使勁搖了搖頭。她推開竹門快步走進院中，努力地四處看了看，不出所料，一抹濃重的紅色在亭子中飄搖。

沿著石子路走近幾步，逐漸看得清晰。一個正值芳齡的女子紅衣勝血，身材高挑便越發顯得瘦弱，衣料并不是很厚，讓人懷疑能不能抵擋得住這刺骨寒風的威嚴。

涼亭中央的石桌下放著一個矮腳暖爐，石凳上鋪著雪白的狐皮軟墊。女子坐在正南方，一個抬眼就能看見門樓的位置。

美貌的不可方物。

脆弱的讓人揪心。

或許是家教使然，女子坐姿端正到甚至有些僵硬，頭戴步搖金釵，一身盛裝隆重繁瑣，在脖子處設計了一圈軟毛領子，鞋子隱藏在及地的裙擺中，雪花被風吹進涼亭，沾濕了衣角。

她面色蒼白，耳朵藏在頭發下只露出了一點紅色，嘴唇顫抖著，放在桌下被衣袖遮住的雙手手指緊緊勾在一起，眼神盯著石桌上一個銀質托盤內放置的一方白布，空洞而無神，一動不動，似乎在那里坐了好幾個世紀。

小青深深嘆了一口氣，水汽在空氣中飄散，卻始終散不開內心的苦澀。

“小姐，回去坐著等罷——”小青走進涼亭在女子身后半步的位置站好，正要繼續勸說，忽然間眼神瞟到托盤一側從白布下露出的一個小牌子的一角，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小青垂下眸子，心里想著，看來夫人這是鐵了心想要小姐的命啊。

雪茶正凝眉神游著，聞言僵著的身子小幅度動了動，卻抿著唇沒有說話。

良久，松開了攥在一起的手，掏出手帕擦了擦手心沁出的薄汗，調整了一下袖子，輕輕嘆了聲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