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兒走在去墓地的路上。

天空之城，烏云密布，北方的寒風總是這樣，刮得人刺骨的疼。

寶兒小時候可真是個寶兒，即使家庭困難，但從小集齊萬千寵愛于一身。即使后來父母離異，母親改嫁外出，他仍然在表哥無微不至的呵護下長大。

是不是正因為有這些呵護，才導致他的無情冷血？

至少他自己世這么想的。因為不這么想，他會覺得自己如入地獄一般，什么東西在心窩里千刀萬剮，讓他痛不欲生。

真是奇怪，去往墓地的路明明不遠，可他卻走得如此漫長，仿佛過了一天。不去墓地吧，他會痛苦一輩子；去往墓地吧，他又羞愧難當。可為了彌補心中的愧，他還是去了！

不知這個世界上有沒有第二個人是像他一樣如此失敗的外孫？作為外孫，他竟然在外公去世六年后才知曉，才第一次踏進墓地去看望他。

寶兒長大之后就不再是寶兒了，為了生活，他必須去打工。他也沒想到自己一走不知不覺就是六年，而在這六年里，哥哥對外公去世的事情只字不提。直到他回家，才給他一個晴天霹靂。

“寶兒，有件事我必須得告訴你了，爺爺他，已經沒了！”

寶兒心里一個格愣，當場愣住。

“爺他在六年前就沒了，是他叫我不給你說的。他那會腦子比較清醒，說你又不喜歡他，他不想耽誤你，讓你從老遠的地方跑回來，后來，我就實在不知道該咋開口給你說了，我，對不起！”

寶兒心里更委屈了，一下子哭了出來：“爺爺是這么想的？其實不是這樣的，我有抑郁癥脾氣不好，再加上他自己也有問題我才，我是愛他的，我是愛他的。”

“他是除了你之外我唯一的親人了，我是愛他的！”

看著寶兒越哭越崩潰，哥哥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了，只能無措地說：“明天跟我一起去看看他吧，早點睡！”

寶兒一夜無眠，心又沉又亂。他試圖安慰自己：“不用愧疚，不要愧疚，爺爺他殘疾而且腦子又有病，換成別人也不一定比我更孝順比我更好。”他突然想起一個讓他印象深刻的例子。

不記得是哪一年了，寶兒老婆正在用烤箱烤饃饃，那個烤箱最多將時間調到四十分鐘，多了就會烤糊，而且時間不能往回調。他老婆將饃饃放進烤箱后就去忙別的事了，不一會發現老人正對著烤箱笑嘻嘻地望著，她察覺不對，趕緊去看了看，發現老人將烤箱時間扭到了六十多分鐘，她壓制心里的火趕緊拔掉了插頭。大聲對老人說了一聲：“你不要再亂調了，饃會烤糊的，記住，不要動它。”等到指針轉到四十的時候，她插上插頭又繼續去忙其他的事。

可不一會兒她竟然聞到了焦味兒，她趕緊跑去一看，老人又將時間調到了六十。竟然還笑嘻嘻地看著她，女人直接氣炸了，差點打了老人一巴掌：“你這該死的糟老頭子，你故意的吧，你故意的吧？你聽不懂人話還是咋的，你是吃飯吃膩了吧？”女人整整罵了兩個小時，連帶寶兒也糟了一頓謾罵：“你家這個老先人我伺候不起了，不干活，飯量大，偷東西吃還故意整人給，我這是造了什么孽呀攤上這么個家伙？你自己伺候吧，我已經夠了，夠夠的了！”

那天晚上，寶兒老婆不給老人吃飯，寶兒為此和老婆又大吵一架，最后全家人誰也沒有吃飯。

后來，寶兒和妻子離婚絕大部分還是因為老人的原因，導致寶兒這幾年有點抑郁，脾氣暴躁。動不動拿老人撒氣。對老人大吼大叫，也從不給老人買東西。可罵完老人后，他又十分后悔，后悔不該對長輩這樣子，可這種思想永遠經不住實踐的檢驗。

這到底是誰的過錯，誰說得清呢？

寒風漸漸停息，小小的雪花開始飄落之時，反而沒有剛才雪降臨之前那么冷了。寶兒在哥哥的帶領下跪在墓前燒紙錢。跪了將近一個小時了，哥哥的膝蓋已經受不住地半跪著，見寶兒紋絲不動，便開口。

“寶兒，不用跪那么實誠，膝蓋會受不了的，小心得風濕性關節炎。”

寶兒對哥哥的建議置之不理，仍然實實在在地跪著。等紙錢燒完了，哥哥虛虛地磕了一個頭，已經六年了，磕響頭早已沒必要了。寶兒卻像個小孩子那樣，額頭在地上重重地撞了三下，還不愿意起來。

他的心里正在跟外公對話，他認為外公現在是可以聽懂他說的了。

大片的雪花開始飛揚起來，落在二人的身上，覆蓋在墓邊的枯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