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安靜下來，外面依然熙熙攘攘的說話聲，聽上去就像隔著一堵墻一樣，都很空洞，又有些悶，她坐起身，感覺有些頭暈，晃晃腦袋，擦了一把寒濕的大額頭。

腰屋的炕上已經沒有了媽媽，以及媽媽的被褥，她又看了看自己，身上還穿著那天的衣服，她蹭下炕，在墻角穿好媽媽做給她的小布鞋，腳下踩著棉花一般，虛虛晃晃的往外走。

看見她的嬸子們，問她身體感覺怎么樣，她聽著空洞沉悶又帶有虛幻的關心點點頭，走到院子中，不少婦人在她家的院子里，為那些紙人紙馬忙碌著，沒有棺材，沒找到小妹，也沒找到她爸爸。

誰跟她說話，她就只用點頭搖頭來回應，虛虛浮浮的晃了一圈她又走回去，小帥的胖媽媽，打扮的還是干凈精致的樣子，端著一杯水遞給她一顆藥，告訴她退燒的，讓她吃下，她乖乖聽話。

她從醒過來，不哭也不鬧，一個字也沒說。那些嬸子們議論的話題從她媽媽，她們家以后怎么生活，又轉到了她的身上，她默默的聽著，又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她六大娘走進來，遞給她一碗稀飯，讓她吃，她乖乖的吃光。她現在聽話的模樣，行為以及臉色都讓婦人們有些唏噓，又有些害怕。

六大娘問她要不要再睡一會，她再次點點頭，乖乖脫鞋上炕，還是剛才鉆出來的那個被窩，她鉆進去，一只手掐著一個邊，緊緊的把自己包住后躺下，然后轉過身，用腿腳把下邊的被子同樣的方式抱進，再抬起腿腳往里一甩，壓實，閉上眼睛。

她躺在這個緊實的被窩里，閉著眼睛迷迷糊糊了許久才睡著，大娘嬸子們說她奇怪說她招邪的話，她全都聽見了，可她對這些毫無感覺。

下午太陽落山時，她又被叫醒，睜開眼看見爸爸和小妹，她牽起小妹的手，對著她笑了一下，依然沒有說話。

聽著爸爸的安排，披麻戴孝，牽著妹妹的手走在隊伍中間，她已經沒有那么熱，但是腳下還是像踩棉花，喪樂與人聲傳進耳朵里聽著還是那么不真實，依然像隔著什么東西一樣悶悶的很虛幻。

走到半路時她三大爺家的倆個姐姐一個哥哥湊過來，

“我媽媽說你們沒有媽媽了，讓我們照顧你倆一下”

旁邊的大人聽了這個話夸贊起謝蓮孩子都照顧到了。

“先一你不要沉著臉，小小妹你也不要哭了”

她看著先水先澤有些扭曲的臉，嘻嘻哈哈的蹦蹦跳跳的圍著她倆

“我媽媽讓我們來哄哄你倆，讓你倆別哭了。”

“你們媽媽也不希望看到你們哭的吧”

先一牽著先曉跟著隊伍走，機械的看著他們沒說話。

忽然不知她們誰先動手對倆姐妹咯吱窩撓起癢癢，這倆孩子特別怕癢，何況老三家這仨孩子比她倆都大，嘰嘰喳喳笑著追著她倆撓癢癢，倆小女孩躲也躲不過，先一臉上的表情說不出是痛苦還是開心的笑出聲。

這看在大人的眼里非常不像話，議論聲傳過來

“這倆孩子還是小，她們媽媽死了眼睛都閉不上，她們不哭還在這鬧，嘖嘖嘖。”

黑里咕咚的也不知道是誰和誰說的，雖然她聽聲音還是很虛幻，可先一也聽了個大概，她拉著先曉躲來躲去，心中有了憤恨的情緒。剛好走到老房子附近，一個老頭高聲斥責；

“像什么話，出喪的時候這么鬧，怎么想的？你們爹娘怎么教你們的”

幾個孩子都有些害怕，這個老頭他們都不認識，不是本村的，一身黑衣兇巴巴的

“你們倆回原來的位置去”

先一先曉乖乖回去，那仨沒等老頭再接著訓斥，一溜煙跑沒影了。

“這么多大人瞅著，也沒個人管管”

老頭略有氣憤的甩著袖子，直直穿過重重人群向老房子走去。年齡還小的先曉害怕的朝姐姐身后躲了躲，先一依然沒說，握緊了先曉的手，跟著隊伍繼續前行。

又走了一會，來到村西外，在一個三角形的坑前，先一聽從喪儀的安排摔碎了一個瓦罐，接著姐妹倆跪下大聲哭起來，可她們此時沒有眼淚，只有干嚎聲。大人們在坑里燒著那些紙人紙馬還有許多紙錢。沖天的火光有些灼熱，眼前的景象有些虛幻，最后先一先曉跟著高聲唱了三遍送行詞。

媽媽，女兒們給您送行了。

您一路向西走，別回頭啊。

路上遇車坐車，遇水坐船。

缺錢少衣了，常入夢中來。

在領唱婉轉期艾的調聲中，送行詞似乎真的可以追上火光里漸行漸遠的先太太的腳步，飄進她的耳中一般。三遍送行詞唱完。

在漸小的火光中，先一看見媽媽與一些奇奇怪怪的身影越走越遠，越來越小，她心中急切的期盼著媽媽能牽上她的手，她祈禱著帶她一起走。

不知媽媽是不是聽見了她心中的呼喚，媽媽的身影站定，緩緩的轉過身，似乎微笑著對她伸出了手，她沒有遲疑的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