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跟警局的人進行了一系列的交涉之后，羅亦還在努力調整著自己的情緒和呼吸。褲腿和衣擺處沾滿了無暇顧及的泥巴。

后背還在竄著陣陣的冷汗，手掌在兜里搓揉著一團紙。

徐樂將王琦套著袋子的手機緩緩推到他的面前。并提醒他擦掉了鬢角上掛著的一團泥點兒。

那三條信息他一字一句的掃了，每個詞都撞擊著他的眼。他從鼻子里哼出一口氣，一側的嘴角卻不知道為何勾了起來，有淺淡的酒窩浮出。

“你認識這個人么？”徐樂收了手機，屏氣凝神地問道。

“耳聞過。”他語氣淡漠如煙，視線落在桌子的一角。

“不熟悉？”

“是。”

徐樂默默地點點頭，雙手交叉著放在合著的筆記本上。心里對羅亦冷漠的反映有點愕然，覺得跟剛剛那個性子有些急躁的人顯得尤為不同。

“昨晚你在哪里？”他接著問。

羅亦的眸子晃了晃，確沒收回視線，語氣清淡地說：“原本在外面吃飯突遭暴雨，就在飯店的民宿住下了，盡管去查證。”他的眼還是垂著，沒想過多的解釋。

“好吧，我們會去的。那么……剛剛也聊了不少了，就等尸檢報告出來之后再聯系吧。你下午還需要來辦個手續，現在可以走了。”

羅亦簡單應了聲，倒吸了一口氣直接推開了凳子，拉了拉衣領，便轉身離去。

徐樂從門縫里看著他的背影頻頻搖頭，不知是無奈還是同情。

此刻，死去的人對羅亦來說已經不重要了。可她丟下了一個孩子。成年后，失去父親的他是悲痛的，可他無法想象，對于年幼的孩子來說，失去母親意味著什么呢？羅亦沒敢深入了想，開著車，渾渾噩噩地回到了自己的家。

……

臥室中，羅亦面前的場景已經是一片狼藉，他咬著指甲，立在王琦的衣柜和梳妝臺之間的角落里。他不知自己在扒拉著什么，手腳早已不聽使喚。想找出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腦子里像灌了砂漿沒辦法好好思考。

那天在車庫，孫貝兒跟他講過的畫面，在他腦海中撞擊著。頓覺得手指有些發麻，他努力使自己冷靜。情緒說不上來的復雜。是哭是笑也由不得自己掌控。

這地上的東西刺的他眼痛，手忙腳亂地換了條褲子，抓了鑰匙和手機又出門了。

……

葉華披著一件黑色的開衫，坐在沙發上唉聲嘆氣，不斷地低聲抽泣著。她不忍心看向小五和羅亦那邊。

羅亦不愿意說些艱深晦澀的詞語，他覺得會讓小五難以懂得。

組織了一路的語言，也沒找到合適的語氣，更不知道如果小五如果大哭起來他該如何安慰。

面對孩子，他總感到束手無策。特別是當他越來越大了，之間的隔閡也隨之大了。

當羅亦站在羅小五的臥室門口，看見他正在桌子上埋著頭，用蠟筆在紙上畫著什么。輕聲喚了他一聲，聲音有些止不住的抖。羅小五緩緩扭過頭，臉上沒什么表情，用他那眼角微微上挑的眼睛瞅了他一眼。

羅亦見他沒反應走進了些，看著畫質上的圖，發現畫額還是他喜歡的火箭、飛船。這類東西，似乎是每個男孩子都會喜歡的。

他的胖手刷刷刷的沒停，還伴隨著一些輕微的咳嗽。

羅亦不知如何開口，環顧了下他的房間。從今年年初開始，他就已經自己睡了啊。

窗邊，有張藍色實木的兒童床，搭配淺藍色的床品。床頭柜的旁邊有個一個五斗櫥，里面塞的都是各種各樣的車子類的玩具。書桌旁還有一個兒童帳篷，里面也堆了不少積木顆粒。帳篷后面的那張墻上貼著的都是屬于羅小五引以為傲的繪畫作品，大多都是火箭。其中好幾幅看起來都一模一樣，除了顏色。

羅亦找了一張椅子在小五旁邊坐下，從后面輕輕地撫摸了他厚厚的頭發，他極力著控制著情緒，清了清嗓子說：

“小五，今晚跟回家吧？”

“為什么？我喜歡奶奶這。”小五仍舊埋著頭畫著畫，沒有抬眼看他。

“我們要回家辦一些事情。”羅亦盡量不提到媽媽著兩個字，他還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小五略微停了停筆，頭也沒抬，非常干脆地回答：“我不想走，我還在奶奶家呢。”他把蠟筆換了個顏色，接著問：“我什么時候才能上學？”

羅亦對小五的反應有些驚訝。這孩子這么多天沒見到媽媽居然一個字也沒有提起來。他終于下定決心問了他。

“小五，你想媽媽了么？”羅亦等著小五的反應，準備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他。

羅小五卻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架勢，繼續畫著畫。羅亦不知道他為何作此反應，問了一便：“你想媽媽了么？”

可羅小五整個人仍舊沉浸在自己的畫作之中，忽地傻笑了一聲。

一股奇怪的氣氛圍繞在他們父子倆之間。羅亦本以為這會兒他應該是在極力安慰著一個哭著要找媽媽的孩子，可事實卻并非如此。

沒按照他的劇本走，羅亦有些不知所措。不知從哪里冒出一股無名火。

“你的媽媽，死了。”他略帶情緒地說著，又瞬間萌生出后悔的情緒，目光直視著羅小五的臉，等待著他的反映。

羅小五終于收了方才的情緒，轉頭看了他一眼。“奶奶之前跟我說過，我的爺爺也死了。”

羅亦有些愕然，這孩子是故意不接我的話么？而后，他又似想到了什么，接著說:“死了就是再也見不到了么？”語氣異常的冷靜，堪比一個大人。

“算……是吧。”羅亦淡淡地回答，默認他并沒有真正領悟死亡的定義，或者說，他還沒有意識到死亡意味著什么，隨之又溫柔補充了一句：“但是，我們可以在心里懷念他們。”

他將手抵住額頭趴在桌子上，順著剛剛的話說下去。“所以……我們要跟媽媽做告別，還要為此準備一些事情，需要你的參與。你今天能跟我回家么？”

這時，陣陣的香味從廚房那邊飄了過來。應該是奶奶在準備晚餐了。羅小五的胃口很好，頓頓離不開肉，大概是因為在長身體。因為羅小五有些咳嗽，她還特意熬了些紅梨水。

小五好像聞到了味道，于是便停下筆跑去了廚房。葉華勉強地對他笑了笑，捏了塊肉放進他的嘴里。

幾秒鐘后羅小五折返回羅亦的身邊問他。“什么時候能去幼兒園？我想小朋友和茉莉老師了。”

羅亦的腦海，被茉莉的笑容給覆蓋了，像是黑白的畫面瞬間被填了色彩。

“很快哦。”說出此話的時候，心情明顯放松了不少。

沒想到，跟羅小五推心置腹的談話會這樣結束。他卸下了重擔，心情輕松了不少。此情此景，有點像幾年前在審理過他爸爸的案子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