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中午，下班之后。
自動存款機的放鈔口張開了嘴，易峰手機捏著一疊現金。他數了數，將工資的三分之二存放了進去，這些錢，最終并不會流入自己的卡中，他的卡只是一個媒介。
取款機的顯示屏上，映著易峰肩膀以上的模糊輪廓，他的眉宇間擠出兩道紋。微瞇著眼，一手撐在下巴上。盯著屏幕上的數字，嘴唇微微的動著。
從前他認為這些只是些無關緊要的數字，但現在他卻被這些數字苦惱著。
粗略的算了下，僅憑現在工資來還清各方面的欠款，大概……兩年多……？接近三年……？還好，不是特別久。他重重的嘆了口氣，按下了退卡鍵。
卡被放回了自己大衣的內側口袋里，他輕拍了兩下，像是在跟它說“你最好安生點，別再出什么茬子”。
手機的提示音突然響了。呵……今天的到賬提醒還挺快的么，易峰一邊琢磨著，順勢取出了手機。劃開———原來是他好友宋明臣的短信。
“在忙么？”對方發的內容只有這么半句話。
哦？為什么他要發這種含糊其辭的信息，怪讓人心焦的。是催房租么？好像還不到交付的日子。再說他也從來不摧啊。易峰思量著，在回工地的路上，直接給他回撥了電話。
風從四面八方向他襲來，吹的他的身體輕微晃動，眼睛也不自覺地瞇著。
嘟—-嘟——嘟——六聲鈴響后對方還是沒人接。在忙么？正當他要掛掉時對方接了起來。
“哦，怎么了明臣？什么事？”他用手攏著衣領，感到有風灌進來，因為出來的時候忘記帶圍巾。
宋明臣是他的大學校友，雖然這是他后來工作認識他后才知道的，但這也讓他們的關系比一般同事關系更多了一份情誼。
“嗯，這個。怪不好意思的，我們晚上約了見面說吧。”
易峰能感受到宋明臣說這話時臉上掛著無奈的笑。
他有種預感，大概是關房子的事情吧！嗯，除了這個，他們之間還有什么能讓他難以啟齒的事情么？
“嗯，好啊。”
“幾點下班，我開車去找你？”
“六點半吧。”
“好，到時候見。”
“好的，再見。”
—————-
易峰記得他最落魄的，幾乎快要被折磨瘋的那個時候。有個每天不停給他打電話在耳邊叨叨，在他身邊默默的陪著他，在第一時間將房子借給了他的宋明臣。
“鑰匙給你，不用付錢。你去過的，雖然小了點，不過先應應急把。”易峰還記得當時他的話。
宋明臣不像別人假惺惺的關切慰問，也從不多嘴過問他出了什么事。只是像平時一樣，有空就陪著他。這就是朋友的真實模樣吧。
“我找到工作就把房租給你補上。”宋明臣聽易峰說著，只是心疼的咧嘴笑笑。“行啊，你慢慢來，我不著急。”
……
傍晚，那狂傲的大風稍微收了收性子，大概是覺得自己吹的累了。
……
沿路，他看到一輛熟悉的車。走近后，易峰敲了敲那輛白色奧迪副駕駛的玻璃窗。看見駕駛位上坐著一個他許久未見的身影。
那人扭頭，眼睛向上一勾。“快進來。”他快速擺了擺手，推開了副駕的門。
宋明臣穿了一身灰色的羽絨夾克，臉上展現著他那標準的招牌式笑容，露出一排整齊的白牙。
易峰鉆進來后，覺得空間好狹小，他伸手調了調座椅的位置。
宋明臣將茶色的太陽鏡推到了鼻梁下方，眼神里充滿期待的盯著他看。然后側過身來，身體盡可能的靠近并將右臂搭在副駕駛的椅背上。易峰感到一陣柑橘混雜木質香的味道撲面而來。
“干嘛呀？劫色？”易峰被他這波攻勢搞的向后傾了傾身。
宋明臣看著易峰側臉流暢的線條。“你瘦了。”說著他便把手伸過去搓揉他的胸口。“胸肌也沒了？”
易峰嫌棄的一把抓著他的手。“哎呀……你是來給我體檢的么？”
宋明臣噗嗤一咧嘴。“哈哈，開個玩笑。”
“老不正經，你最近不忙么？怎么想起我來了。”
宋明臣無奈的鼓著臉，吹了口氣，將墨鏡摘下來架在了車前方的合金川崎機車模型上說：“我跟你說個事……你可別怪我啊。”
“……什么呀？……背著我跟別的男人好了？”易峰覺得他什么時候變的這么吞吞吐吐。
宋明臣把手放回到方向盤上，緊緊的握了兩下。嘿嘿笑個不停，然后鄭重其事的做了個深呼吸，像是長跑運動員準備槍響的狀態。
易峰看著他著急，試探著開口問了。“是房子的事么？”
宋明臣的身體僵硬在那，他緩緩的轉過頭看向易峰，慢慢吐出一句：“呃……我離婚了。”
這句話倒是完全出乎易峰的意料之外。他是一年多前才結的婚，另一半是一位坐餐飲連鎖行業老板的女兒。聽說在一次合作中認識，年齡要比宋明臣大出五歲，身材短粗，模樣普通。交往后他才知道對方的真實身份，條件相對于宋明臣要好的不止一點半點。女方很清楚他并不是看中她的家境，因為自己混的也不差，完全沒必要以讓自己家庭來為自己增光添彩。但別人都說她養了個小白臉。
最終，他們還是在眾人的議論聲中，和女方父母的反對聲中，喜結連理。
易峰抑制住了自己的吃驚，只是淡淡的回了句：“哦……是要搬回來住么？”
宋明臣從嗓子眼里擠出一句肯定的回答，臉上的表情即將扭曲。
“嗯，沒問題啊，那本來就是你的房子啊。”易峰拍了拍他的大腿。“一個星期時間能給我么？我跟茉莉抓緊去找找房子。”他臉上勉強的擠出一絲微笑。
“沒那么著急，大概一個月吧。我還要出差一段時間。”宋明臣又是一陣嘆氣，接著是一句道歉。
“我還沒謝謝你呢，干嘛道歉，又沒做錯什么。”易峰向后靠了靠，盯著那個精致的機車模型，仿佛又聽見他兜里的銀行卡的嘆息聲。
“你不想知道我離婚的原因么？”宋明臣就像個小狗可憐巴巴的哀聲說道。
易峰轉臉瞥向他，看著他的眼睛淡若清風的說：“嗯……如果你愿意講的話。”
“你看你這人怎么這么不關心我。”宋明臣推了下易峰故作撒嬌狀的抱怨道。
易峰差點掉了一車的雞皮疙瘩。“好好好，你說把吧，你為什么離婚？”
“哎，你可別嘲笑我啊。”宋明臣伸出一個手指在面前晃了晃，繼續壓低了聲音說道：“我可是只告訴你一個人。”易峰默認的點點頭，擺擺手，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我居然被她給綠了！”宋明臣睜大了眼睛。“也不是知道是她真的愛那個家伙！還是那家伙故意勾引了她！居然讓我逮到他們去開房了！”宋明臣將后背頂在駕駛座的靠背上，緊閉了雙眼，雙臂抵住方向盤，羞恥的小聲講完了這些話。
“哦？”易峰略帶驚異地眨著眼。
宋明臣拍了兩下方向盤，繼續訴苦。“那兩個家伙居然還不承認！我明明就……”
易峰覺得自己沒什么話好接的，輕輕撇了撇嘴。
“……哎。算了算了，總之最后是我輸了。”宋明辰簡要的說著，可腦海中的畫面如悲劇電影般再次刺痛著自己。
此刻，像是有什么東西，穿過易峰的胸膛，隱約一痛，讓他感到難以釋懷。
“唉……晦氣……走吧，不說了。我請你吃烤肉，然后你再陪我喝兩杯。”宋明臣比了一個舉杯的姿勢。
“嗯，好啊。”易峰一挑眉，欣然同意。
“你跟茉莉還好么？”
“還行吧。”
“那就好……”宋明臣拍了拍他的肩膀，發動了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