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陰雨天。

無論睡得多么晚，我都是在固定的時間準時醒來，見柳一葦還在打呼，時而還翻身扭動，便沒有去打擾他，拿出一塊兒黑巧克力，盯著昨晚出恭之時恰巧撿到的那根象牙，一邊補充體力，一邊思考著如何善使天時、巧用地利。

在我們小的時候，柳一葦奶奶家院子后面是一片竹林，我們幾個小伙伴放了學(xué)經(jīng)常去爬竹子，尤其是在夏天，天氣炎熱，而竹子質(zhì)地獨特，滾熱的肌膚貼上清涼的竹竿，好不涼爽痛快。仗著“身輕如燕，我還能身手矯健地在幾株竹子間輾轉(zhuǎn)騰挪，長輩們總是在下面替我們揪心，每次都苦口婆心地勸導(dǎo)我們不要貪圖一時玩樂，要注意安全，我總是把他們千篇一律的話當耳旁風，終于，意外發(fā)生了，我也老馬失蹄、自食惡果。

那天在向上攀爬的過程中，我因為手突然一抽筋兒沒了力氣，一下子身體失衡，重重地墜落在地，當時左臂就摔斷了，疼得我是齜牙咧嘴、哭爹喊娘。我那時還不敢跟姑媽說，咬著牙、冒著冷汗強忍了好幾天，直到她給我買了件新衣服讓我試穿的時候才露了餡兒，她也沒有責罵我的調(diào)皮頑劣，趕緊帶我去就醫(yī)，可惜由于錯過了黃金治療時間，左臂留下了一條蚰蜒似的縫針疤痕，和一到陰天下雨就痛癢的后遺癥。

可是昨天晚上我明顯感覺左臂不像前些天那么疼痛無力了，只是隱隱作痛。久病成良醫(yī)，根據(jù)以往的經(jīng)驗推算，用不了多久雨就會停了。連天大雨，排水不暢，我看到崗子下的幾個村落都發(fā)生了嚴重的內(nèi)澇，原本按建制應(yīng)該是五層的大型階梯狀禮天祭臺，現(xiàn)在只能看到四層了。此時如果柳一葦能“日夜觀天象”，我們抓住機遇，打好時間差，能假托鬼神上演一場聲情并茂的求雨大戲，就算不被他們當成神仙轉(zhuǎn)世好生伺候，至少也是有恩于他們，還不至于慘遭毒手，保住性命是不成問題的。

我正想得出神，柳一葦哎呦一聲慘叫把我驚了一跳，原來是他翻身的時候無意間碰到被我誤傷的右眼了。等他坐起身來，我這才看清，他的右眼窩已經(jīng)一片烏紫，眼皮耷拉著根本睜不開了。這份戰(zhàn)斗力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本來以為他是夸張邪乎的本性難移，現(xiàn)在看來還真不是裝的，我對他的愧疚與同情指數(shù)瞬間爆表，趕緊問問他想吃點、喝點什么，我一定雙手捧到他面前，做點力所能及的補償。

“少來這套！——把你那牦牛肉干給我點，我要五香味兒的，不要辣的。”

他頓了頓，沒有重施得理不饒人的故技，還給我個臺階下，我也立刻識趣地把牦牛干奉上。在這個世界里，只有我們兩個人是真正的同類，我掌握些基本的歷史知識，他有些拳腳功夫，還巧舌如簧。沒有他，我可能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亂賊打死；沒有我，他在古代也就算個江湖草莽，什么事情都靠大打出手的話，雙拳還是難敵四腳。在這種情況下，要想生存，我們必須團結(jié)，必須無條件地信任彼此，絕不能抬杠內(nèi)訌、禍起蕭墻。

等他吃飽了，我便把我的計劃告知于他，請他觀察推理一下這雨什么時候能停。他聽完后，心生猶豫，對我大膽的設(shè)想并不放心，甚是遲疑，說道:

“啊，你這膽兒也太大了吧！就咱這發(fā)型，這身行頭，這年輕人！人家憑什么會相信我們，這不玩命呢嘛！”

我從行李包中拿出一套漢服交領(lǐng)中衣扔到他的懷里，說:“試試看，合不合身。”

“哎呀真沒想到啊，你還有這手！”他眼中充滿了驚喜神色，趕緊脫下襯衫套上中衣，又穿上了中褲，略微有點寬大但也差強人意。

“我平時拿白中衣當睡衣和居家服穿，這次總共就帶了兩套，咱們已經(jīng)搞定了上衣和褲子，暫時不用管下裳。至于頭發(fā)，全程別摘帽子，外面一直都在下雨，戴個斗笠再正常不過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現(xiàn)在需要你做的，就是去'觀天象、借東風'。記住，一定要快去快回，仗著幾日連下暴雨，目前還沒人發(fā)現(xiàn)我們，一定不要暴露了。”我囑咐道。

聽了我的話后，他踟躕許久，換上了黑色沖鋒衣，又含了一塊冰糖，撂下一句“?好吧”，便撐傘離去了。

外面大雨傾盆，我都在腦海中把計劃的具體步驟過了好幾遍了，反復(fù)推敲著有無常識性錯誤以及如何增加真實性，可是都大半天了，柳一葦還沒有回來。我這心里開始著急犯嘀咕了，難不成他遇到了什么麻煩？因為在這里，危險不只是來自于人，更來自于環(huán)境，深一腳淺一腳的泥路，隨時有可能崩塌滑坡的小崗，葳蕤恣肆纏人絆腳的植木，也有可能遇到饑餓兇猛的野獸……我越想越害怕，可也不敢貿(mào)然前去尋找，雖然我比他高出五厘米，體型看上去也比他壯一些，而實際上體質(zhì)卻遠不如他，還是安靜地在原地等待別給他幫倒忙了。

就在這時，帳外響起了滋滋的腳步聲，柳一葦踩著黃泥回來了，這一路可真是夠辛苦受罪的！他摘掉帽子、脫去外套，扔到地上兩件“下裳”和兩雙破舊的草鞋。我遞給他一條干毛巾讓他擦一擦身上的雨水，很是驚奇他是從何找到這些東西的，問:“你怎么出去了這么久，把我急死了，這些又是怎么回事？”我看了看他打回來的“獵物”。

“還能怎么回事，偷的唄！”這種雞鳴狗盜的不良事，他竟然脫口而出，毫無愧意地繼續(xù)說道:“我也是想幫你把戲做得更真一點嘛！你這身中衣太勉強了，他們說不定會以為咱們是流氓連外衣都不穿呢，于是我冒著巨大風險才進村'借'來這兩件衣裳的。至于鞋，哈哈，是順著積水飄過來的，水神共工賞給咱的，咱可不敢不領(lǐng)情啊！怎么樣？我這個道具師還算敬業(yè)吧！”

“你還敢偷！對了，若是被衣物的主人認出來了，我們豈不是真成盜賊了？”我真沒想到他還能偷雞摸狗，但也確實佩服他的身手和膽量。

“別老偷偷偷的，說得好像我愿意當佛爺似的，我這還不是為了你嘛。放心，我借的不止這兩件，其他的被我扔了，他們怎么對證？”

柳一葦這家伙還真有兩把刷子，我也對他是心悅誠服、刮目相看，

“干的漂亮！”

“再給我拿塊巧克力！”柳一葦也小有得意，吩咐道。我既得令，撕開包裝紙后，火速奉上。他直接接過來咬了一截邊嚼邊說:“我看了，這雨起碼后天左右能轉(zhuǎn)小，我們可要趕在雨量減少之前做法事。不過，我們一無符咒、二無法器，就光靠這身行頭，看起來也不像個巫師啊，能行嗎？我還是覺得不夠保險！”

“誰說沒有法器了？”我笑道。

“哦？在哪兒？我怎么沒看到。”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柳一葦順著我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一臉狐疑，

“象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