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銀雪目送休哥走進耶律綰思的氈帳,便跟著其他畫師一起出發趕到炭山西南的濯濯崖壁上繪制壁畫去了。耶律璟下令要他們將此次夏捺缽精彩的射獵過程和激烈的打馬球比賽都繪制下來,待完工后,他要親自驗收,滿意的話則另請巧匠進行雕琢,如若不滿,則小心他們幾個的項上人頭!皇帝喜怒無常,經常無故殘害虐殺近侍,且手段極其殘忍、令人發指,輕則石擊刀刺死個痛快,重則炮烙鐵梳受盡折磨。畫師們一個個都怕得要死,絲毫不敢懈怠。除了陸銀雪之外,他們都是上有老,下有小,惹怒了皇帝自己掉了腦袋不過碗大的疤,大不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條好漢,他們更怕的是殃及到嗷嗷待哺的兒女和年老體衰的父母。
“父親,母親,兒子回來看你們了!連日行軍,昨夜在慶功宴上又小酌了幾杯,不勝酒力早早睡了,沒有及時拜見父母,實在是大不敬之舉!還請父親責罰。”耶律休哥恭恭敬敬地走進帳中,跪在父母的身前行禮,問安、賠罪。
“我的孩子,你終于回來了,回來就好!快快起來坐下!”王妃只覺得兒子能平平安安地歸來就好,有沒有第一時間來請安根本不重要,和兒子的生命安全比,禮數不過是可有可無的小事。
“謝母親寬宥!”休哥叩謝過王妃,剛欲起身,便遭到耶律綰思的大聲呵斥:
“誰讓你起來的!跪下!你這不肖子,真是長本事了啊,竟然在為父面前學會扯謊了!你說你昨夜醉酒后早早地睡了,可我怎么聽說有人看到你和那個李紓一起出去了,難不成是你夢游了,還是她給你下了什么咒,勾著你的魂走了!”
休哥面對耶律綰思這個嚴父,也是毫無對策,只得乖乖認罪,這些年來他不是不知道耶律綰思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
“還請父親母親恕罪!昨日風塵仆仆,形象不雅,且舊疾復發,疼痛難忍,實在是無顏面對父母,所以這才一大早趕來的。至于,有人看到李姑娘了,沒錯,確有此事,可她怎么能跟父親母親比呢。”休哥趕緊把好話往上堆砌。
“哼,別拿好聽的話來搪塞我,起來吧!昨晚酒席上我聽蕭大人說你為了救他挨了一刀,要不是看在蕭大人的面子上,今天你就跪在地上別想起來了!”耶律綰思態度毫不客氣,但許久未見到這個小兒子了,也不好剛一見面就吵得不可開交,還是給他個臺階下算了。
“多謝父親大恩大德!”休哥站起身來。王妃一聽兒子受了刀傷,頓時面露憂容,關切地問道:“休哥,你這是幾時、何處受的創傷?現在好了沒有?還疼不疼?”
休哥坐到母親身旁,笑著說:“放心吧母親,早就好了,肋下而已,根本不礙事的!兒子我當時可跟沒事人似的,讓您受驚了!”
王妃摸了摸他的肩膀,緊鎖的眉頭漸漸舒展,說:“你可讓為娘擔心死了!怎么這么不小心!”
“母親我沒事的,下次我一定注意!”
“你還敢有下次!這次若不是你請纓自薦,哪輪得到你去平叛。”王妃不要求兒子做出什么豐功偉績,只希望他能安穩地度過一生。
“我契丹男兒能征善戰,以武功立國,受點小傷就畏手畏腳從此茍全性命,這成何體統,實在有辱國體!”耶律綰思怒道:“他只是受了輕傷,怎能就再上不得戰場了?我當年跟隨先帝東征西討,遍體鱗傷,也從未有過退縮怯懦!你少說這種話縱容他的惰性,難道就沒聽說過慈母多敗兒嗎?”
見惹怒了丈夫,王妃便不敢再說了,正欲向丈夫賠罪,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被休哥打斷了:“父親,母親也沒有說什么過分的話,她只是擔心我的安危而已,您又何必發這股雷霆怒火呢?我知道您不是沖著母親發火,而是另有所指,在罵我,您終究是不滿意我和紓兒的私情!”
“你知道就好!”說完,耶律綰思瞪著王妃怒氣沖沖地說道:“我就說那李氏是心術不正,一副尖酸刻薄、忘恩負義的面相,讓你離她遠點可你就是不聽!才剛到皇上的手下當了幾天差就翅膀硬了倒打一耙,休哥才剛回來她便迫不及待地進行誣告了!”
休哥忍不住反駁道:“父親,您在說什么,她一直都在感恩您和母親對她的照顧,自責自己不懂事,怎么就忘恩負義了?倒是您,隨意把她許給韓先生之子,何曾尊重過紓兒的意思,眼里哪還有我這個兒子……”他小聲嘀咕著。
“你再說一遍!”耶律綰思大怒。
“休哥不敢!”
“你不敢,我看你敢得很呢!她是什么身份?一個來歷不明的、會畫畫的奴隸而已,我去憑什么尊重她?我沒有嫌她礙眼殺了她,她就該感恩戴德了。至于你,你是我的兒子,我能不為你的前程操勞嗎?你叫那李紓別高興得太早,三年守孝期滿,她還是要做韓家的妾室!而你,耶律皇族的男子怎么能找個身份不清不楚的野人?蕭家的女子哪個不必那野人強!偏偏是你著了她的道,不能自拔還不自知,子不教父之過,我真替你感到羞恥!”
“父親!難道就不能有商量的余地嗎?”
“你當婚姻大事是兒戲嗎!你想讓我出爾反爾、威信掃地嗎?你讓我怎么面對同僚。我告訴你,除非她死了,否則這樁婚事就不會取消。你們兩個趁早斷了念想吧!”說完,他把手中的茶杯一摔,嘩——瓷器碎裂的尖銳聲音為這頂火藥味濃烈的穹廬澆上一盆涼水,耶律綰思走出了氈帳。
休哥呆呆地站在那里,王妃守摟著他的肩膀安慰道:“你父親只是一時生氣,你別在意,他還是很疼愛你的。你不在的這近兩年時間里,他每天都為你擔驚受怕,她是不喜歡李氏,卻也沒有難為她。等他氣消了我也幫你勸勸。”
怎么勸呢?婚姻大事遠沒有他想象的那樣簡單,自己可以不請婚以違抗父命,終究還是因蕭家為女兒另尋良婿才放了他一馬。而韓家和父親已做約定,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覆水終難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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