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銀雪攥住被角將之裹緊,她太累了,身心俱疲,哭著哭著差點睡著,卻被伺候她洗漱和飲食的下人打擾了。她只好連忙抹去幾行淚痕,振作精神,盡可能地不讓別人看出異樣。她麻木地坐在銅鏡前,面無表情地任人為她涂脂抹粉,編盤秀發。連續幾天都沒有好好進食,肚子咕咕直叫,她卻毫無胃口,看著眼前這碗平時最愛的生油乳粥和粆糒就惡心反胃。可她不想讓下人們為難,便強忍著硬吞了兩口乳粥拌飯讓他們復命去了。
緊接著,按著婚俗,一個老女奴便領著她準備向韓匡嗣請安,快到達時,她見到韓德讓早已在父親的帳前等她了,而那個嬌小的、遠去的背影看上去很眼熟,似乎是蕭燕燕。她不欲多問,二人便并肩進賬了。
韓匡嗣無非是囑咐二人一定要夫妻和睦、相敬如賓、舉案齊眉、早生貴子、多子多福,令陸銀雪佩服的是這些老生常談的話題韓匡嗣竟然能有理有據給他們足足講了一個時辰才肯放過二人,饒他們離去。終于回到了帳中,她本想再接著小憩片刻,欲再度進入那個才剛剛開始就被打破的朦朧的夢境,卻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了,躺在床上也是無聊,她索性穿戴整齊出去轉轉也好解悶散心。
陸銀雪漫無目的地在營區游走,卻鬼使神差般地走到了耶律休哥的帳旁,她先是一驚,隨后嘆息苦笑,原來是這該死的肌肉記憶在作祟。到底還是走到了他的帳前,即使無數次告誡自己要克制守節,到底還是忍不住想他念他不肯放開他,即使不去利用他,任他妻妾成群,留自己身死魂滅,只要他心里有自己,那也是甘之如飴。看來走入他的身旁,走進他的心田,早已經成為習慣,被印刻到骨骼之上了。
休哥的仆人們都認識她,見她“來了”,是又氣又敬,態度冷漠,出言不遜。命運的捉弄與權力的強橫弄得她都云里霧里、措手不及,又如螳臂當車、無能為力,何況這些地位更為低下的奴仆了,陸銀雪釋然了他們對自己的陰陽怪氣。他們只知道這個女人利用了主人又背叛了主人,投靠了皇帝的紅人從而傷了主人的心。尤其主人因為她,喝了那么多酒澆愁,大醉之下癱軟在桌底不省人事,被人發現時已經受涼,額頭滾燙發起了高燒。而她現在一臉無辜、大搖大擺地走來,更加深了他們的反感厭惡之情。
“恭賀韓夫人新婚大喜,都說春宵一刻值千金,可你不好好和韓先生親昵無間,怎么有時間跑來我們這里做什么?”看守營帳的侍衛不客氣地問道。
“遜寧怎么樣了?”陸銀雪不去糾結別人的語氣不善,直奔主題。
“哼,”侍衛冷笑一聲道:“托您韓夫人的福,惕隱大人吃多了您的喜酒高燒不退呢。”
這個侍衛叫胡魯不,不是契丹族人,而是奚人。在她居住于休哥帳中時,他一直奉命保護她。他是個遺腹子,完全由母親一個人拉扯大,故而孝順至極。曾經有幾天休哥不在家,命胡魯不不得歸家,陸銀雪見他神情焦慮、狀態不佳,忙問他緣由。他如實相告,原來是個家鄉來的朋友告訴他母親病重,他想回去探望服侍,又不愿違背休哥的命令,忠孝難兩全,故而焦急又痛苦。陸銀雪聽完后,不但讓他歸家探母,還大方地給了他很多銅錢,讓他給母親買藥買補品。胡魯不感激不盡,從此便和她成為了好朋友,只是他們的關系再好,他的主人也始終是耶律休哥,誰讓他的主人不痛快,誰就是他的敵人。
他的俏皮話和毒辣言論很多都是跟她學的呢,陸銀雪真沒想到這胡魯不已經青出于藍勝于藍了,而且是以她之矛攻她之盾,她非但沒有生氣,反而成就感滿滿,有種“桃李滿天下”的喜悅之情。然而高興不過三秒,被對休哥的擔憂占據了整顆心。
她見四下除了休哥的手下之外沒什么生人,便推開胡魯不,闖了進去。
“遜寧。”她快步上前,做到他的床沿,握住他的手輕輕呼喚道。突然,她想到自己的身份,覺得不再適合與他同床,便跪在了床前。這場景似曾相識,只不過“紅塵顛倒”,物是人非。
“遜寧,你怎么這么傻啊!何苦傷害自己的身體!”陸銀雪看著他滾燙而癱軟的身軀,頓時淚如雨下:“那個驍勇善戰討室韋、平烏古的郎君哪去了?那個騎**湛、百發百中的獵手哪兒去了?為了我你不值得!”
休哥恍惚之間聽到了熟悉的聲音,雙目微睜看到了她模糊的容顏,不知是夢境還是幻影。發熱之人對溫度變化相當敏感,他感受到自左手傳來的一襲寒意,確定了她就在身旁,她的手是捂不熱的,一年四季都那么冰涼。
休哥強忍著肌肉的酸痛無力,從她的雙手中抽出手來,愛撫著她的臉,指腹沾滿了她同樣滾燙的淚水,觸發了男人的欲望。
“紓兒,別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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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深處,風吹過,韓德讓與蕭綽的身影若隱若現。
“貴妃,你找我。”韓德讓本想叫她燕燕,卻礙于她尊貴的身份,終是吞回幾欲出口的名字,換成了別扭生疏的,有著天塹般隔閡的稱呼。
“叫我燕燕,”蕭綽一臉生氣道。
韓德讓猶豫再三,還是順從了她:“是,燕燕。”
“我知道你現在對她沒有感覺,可她畢竟是你的妻子,朝夕相處難免日久生情,那么,將來你會愛上她嗎?”蕭綽問道,霸道的語氣中又夾雜著一絲心慌與失落。
“我不會!”韓德讓斬釘截鐵,繼而反問道:“你會愛上皇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