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平坊前，韓匡嗣為兒子兒媳送行，耶律休哥作為他的“副手”，無論是公事公辦還是出于私心，也都要跟著一起來向韓家夫婦道別。

“父親，遜寧，留步吧，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前面就是清晉門了，你們不必再遠送，時辰太早，還是趕快回去吃些早點，或者睡個回籠覺也未嘗不可啊！”韓德讓上前一步，回過身來，打斷了韓匡嗣一路上毫不停歇的叮嚀囑咐。

韓匡嗣嘆了一口氣，道：“為父知道你大了，成家立業(yè)了，已經(jīng)不再愿意聽我的啰嗦了，那既然如此，為父也不再遠送，路上你要好好照顧紓兒，千萬別讓她苦了累了，你們多多保重，到了上京別忘了發(fā)書信給我！”

“父親放心吧！不用等到上京，我們到了每個館驛，都會差人送來書信的。”

“說來也真是慚愧，本以為圣上派我常駐幽州，我將會有大把的時光和韓兄談笑風生、吃香喝辣，可誰料想，一道圣旨下，兄臺就匆匆趕回上京，讓我這做兄弟的連頓飯都來不及請。”休哥遺憾道，他看了看韓德讓后，便低下頭，強迫自己不去看向她，眾目睽睽，他不愿落得個覬覦人妻的污名。

“后會有期，你這頓飯錢省得了初一，省不了十五的！”韓德讓拍了拍休哥的肩膀笑著說：“以后我不在幽州，父親這邊，還請多費心，德讓在此謝過了！”

“韓兄見外了！”

“為父這把老骨頭還硬朗著呢，不過，我倒是想和休哥切磋切磋棋藝，聽說休哥經(jīng)常鉆研弈術到半夜，棋力大漲啊。”

“韓大人說笑了，我這也不過是打發(fā)空閑、淺嘗輒止耳。”休哥謙虛道。

“好了，不說了，德讓、紓兒，你們趕緊啟程吧！”

“父親放心，到了云州我就傳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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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德讓一向“死宅”，不喜歡游山玩水，除了處理政務之外，就是演習兵法，體察民生，根本不會有閑心看看無邊風月、大好河山。結婚十余年，陸銀雪和韓德讓同游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每次還都是考察幽州吏治和基層民生的時候順帶的福利。前年陸銀雪生日時，她想去趟得勝口韓德讓都無暇陪伴，只是安排了兩個侍女、五名衛(wèi)士跟同，自己照例埋頭于政務之中。這此圣旨下達，韓德讓不著急回上京面圣、重會舊人，反而痛快地答應繞道陪自己到云州見見世面，也真是出于陸銀雪的意料。俗話說事有反常必為妖，可她就算知道其中或許有些貓膩，喜出望外之下也顧不上深究了。

自軍都陘（姓，四聲）南口翻越大海坨山，便進入了蔚州，陸銀雪品嘗了千年之后風靡全國的蔚州貢米，無論是小米粥還是黃米糕，都唇齒留香令人回味無窮，韓德讓也對此贊不絕口，臨走時還買了兩大口袋的小米供路上食用解饞。陸銀雪更是把一個攤位的黃米黑糖糕包圓了，邊走邊吃，嘴巴一刻也沒閑著過，在美食面前早已將節(jié)食瘦身的現(xiàn)代理念忘到了九霄云外。

黃土高原之上，白天在強烈的日照之下還略顯炎熱，可到了晚上又迅速降溫，透心冰涼，讓無家可歸的旅人瑟瑟發(fā)抖，真是行路難啊！行路難！幾天之后他們終于趕到云州了，韓德讓立刻遣差驛攜家書趕往幽州，還不忘交給驛卒幾貫銅錢，讓他路過蔚州務必買些新鮮貢米一并捎給韓匡嗣與休哥。千年之前，煤海仍在大同的土地下靜靜沉睡，無人問津。云州晴空萬里下，目可及千里，望野木百里，觀繁花十里。

陸銀雪沉醉其中，跟個淘氣的孩子似的，又像個嬌羞的新婦，時而隱在花后，“猶抱琵琶”笑靨半露，悄悄問韓德讓“我好看嗎？”，時而猶如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樣，向一棵極其粗壯的古樹飛奔而去，緊緊擁著，沒心沒肺地大笑。她并不是對韓德讓一人“散發(fā)魅力”，而是把他當成了和其他隨從一樣的看客，對他們展示著自己的依舊如少年般的活力、真情與感性。

保寧二年時，尚書令、魏王蕭思溫陪伴皇帝于醫(yī)巫閭山狩獵，不幸為賊人所害，皇后蕭燕燕茶飯不思，哀毀骨立，雙目哭得幾近失明。韓德讓曾聽她說起過，魏王生前任南京留守時曾至云州，最為中意城中聚仙樓的菜肴糕點，就為了這么口美味還不慎把隨身的八面玲瓏印遺落在樓前的桑干河里，派人打撈數(shù)次也無果，只得抱憾而歸。韓德讓尋找到當年負責打撈的船工，又仔細地詢問了細節(jié)，得知四波人馬都只尋找了墜落之處和下游，而忽略了上游。他曾經(jīng)在一本上古水利書中看過一樁水閘斷裂結果被泥沙裹挾反而溯洄數(shù)十米的異事，讓他覺得魏王之印很有可能重見天日。

兩天后的晌午時分，船工又一次憋足氧氣，沉入水中，片刻過后，破水而出，手中多了一枚在陽光下反著暗光、宛若新生的精雕螭龍黃金印。韓德讓接過此物，嘴角浮現(xiàn)了一絲意料之中的淺笑。

“紓兒，不早了，我們該出發(fā)趕往上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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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銀雪多年未至上京，不想這里變化甚大，主街倒是沒什么變化，可多了很多曲曲幽幽的小巷，路邊的酒樓、小店也撤了舊招牌，換了新主人，可謂是人物皆非。

她仔細看著街邊的每家店鋪，想看看當年和休哥一起品茶的小樓如今是何面貌，卻走遍這條街也沒有發(fā)現(xiàn)它的蹤影，直到錯過后才意識到那家生意紅火的綢布莊正是曾經(jīng)的清雅茶樓。她心中淡淡的失落與傷感，被淹沒在此起彼伏的吆喝叫賣聲和熙熙攘攘、利來利往的茫茫人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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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風洗塵的晚宴之上，觥籌交錯，蕭燕燕和韓德讓都喝多了，有些醉，前后腳地借故離開宴席到王帳之外透透氣。

“燕燕，不，皇后，這是故魏王的隨身金印，我把它找到了，帶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