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巡路上的景宗接到前線戰報,怒發沖冠,急火攻心之下癲癇病再次發作,失去知覺昏倒在地,任憑皇后蕭燕燕和眾太醫、內侍的搶救照顧也就是醒不過來玩。最終還是丟盔棄甲一臉狼狽的韓匡嗣趕到君前施展醫術妙手回春,耶律賢這才慢慢地恢復了神智。當他看到韓匡嗣這個昔日摯友、今日重臣兼救命恩人的臉時,已經不再像之前那樣充滿感激,反而被怒火所取代,這是一張敗軍之將的臉!
“爾違眾謀,深入敵境,爾罪一也;號令不肅,行伍不整,爾罪二也;棄我師旅,挺身鼠竄,爾罪三也;偵候失機,守御弗備,爾罪四也;捐棄旗鼓,損威辱國,爾罪五也。”
若是擱在中原,天子一言九鼎如覆水難收,五罪已出,那么韓匡嗣的項上人頭鐵定是不保了,而在契丹,則一切尚有回旋余地。今蕭燕燕率領朝堂之上文武百官,甚至搬出現任南京留守、蜀王耶律道隱這些地位顯赫的皇親國戚來為韓匡嗣求情。耶律道隱生長在后唐,父親讓國皇帝耶律倍仰慕中原文化,而母親高氏又是漢人,他自然對韓匡嗣親近,不惜以輩分施壓來為他解圍。
耶律賢盛怒之下本就氣急敗壞,又想到韓德讓和蕭燕燕這些年來的暗通款曲,再加上玉田韓氏日益發展,大有權傾朝野之勢,真想名正言順地借機除掉韓匡嗣,一消心頭之恨,二斬來日禍根。可架不住自己的親叔叔也來說替韓匡嗣好話,轉念一想,自己這病平日里就靠他來調理,發病嚴重的話還得由他來診治,若執意不聽百官臣僚的勸諫,自己難免在眾人心中落得個“飛鳥未盡而藏良弓,狡兔未死而烹走狗”的壞名聲,讓南北兩院大臣們心寒了,自己這皇位也坐不穩當,還是給個臺階就下吧。
于是乎,韓匡嗣受杖二十下,免官。俄而遙授其為晉昌節度使,封號也由燕王降為了秦王。而耶律休哥御敵有功,自此統領南面兵馬,加封北院大王。
保住性命最要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陸銀雪和韓德讓聽到這賞罰結果,長舒一口氣,韓德讓只求老父今后能謹慎行事,要知道樹大招風,朝野之中有無數雙眼睛在暗中盯著他們,有無數張嘴巴在背后詛咒他們,這次幸虧皇后鼎力相救逃過一死,下次可就不會再有這樣的好運了。陸銀雪也感到十分慶幸,韓匡嗣對她很不錯,在這十來年里會寫信開導她不要因不孕而有太大的壓力,會叮囑下人好好照顧她,會派個專門的廚子來為她做愛吃的果干烤餅,會把皇帝賞賜的絹布挑出她喜歡的顏色遣人送來……在這個陌生的古代世界里給予了她久違的、早已感到陌生的父愛,這次她決定要和自己的丈夫一起一一答謝那些為韓匡嗣求情的人,尤其是皇后蕭燕燕。
十天之后,韓陸二人千里驅馳面圣,此時的耶律賢權衡利弊冷靜后,氣也早就消了。畢竟韓德讓并無過錯且先前守城有大功于國,耶律賢見他一副誠惶誠恐的踧踖樣,笑著安慰他,還賞了他一個大七彩金光琉璃杯,這杯子可是個寶物,甚是美麗,和皇后蕭燕燕壓箱底的陪嫁物牛角暖玉琥珀杯堪稱酒器雙壁。斟滿美酒后,前者奪目耀眼,讓人目不轉睛,宛如朗日,后者幽光內斂,令人望眼欲穿,恰似皓月。據說此物是太宗南下中原之時從后晉內庫之中奪來的,本為南平高季興親至洛陽朝覲后唐莊宗的賀禮,數十能工巧匠瀝盡三載心血才得此一成品。原為只有為數不多的老臣有幸目睹過它的真容,其他人也只是聽說過而已。韓德讓小心翼翼地雙手接過琉璃杯,道一聲謝主隆恩,王帳之內蕃漢眾臣紛紛伸長了脖子,瞪大眼睛想要一覽這寶杯的廬山真面目。
韓德讓跪在耶律賢身前,將琉璃杯高高舉起,面目莊重嚴毅,
“臣定不負陛下厚愛,必以身許國,為陛下千秋大業鞍前馬后,死而后已!”
退朝之后,韓德讓趕上前去向涿州刺史耶律虎古道謝,卻遭到了一通冷嘲熱諷。虎古先前準確預測到宋國必圖謀北漢而造到韓匡嗣極力反對,最終遼軍未能及時援助北漢,宋軍攻破晉陽,結束了五代十國最后一個政權。然而,因為這件事,虎古便和韓家結下了梁子,他埋怨韓匡嗣既錯失軍機又不肯反省,雖然這次也為韓匡嗣在皇帝面前求情,卻打心眼里看不起這個靠醫術飛黃騰達的奴隸。韓德讓比他父親的心胸寬廣許多,并不在意虎古的言行,不卑不亢,轉身離去了,自己的禮數到了問心無愧即可。
次日,韓德讓和陸銀雪共同拜訪了蜀王道隱,蜀王為人謙和,心胸寬廣,得知二人登門,親自出來迎接,盛情招待。蜀王的帳中掛滿了畫作,有游獵圖,有鞍馬圖,還有些騎射圖,骨法勁快,不良不駑,自得窮荒之態。陸銀雪陶醉其中,不經意的一瞥,竟然看到了蜀王身后正是大名鼎鼎的《東丹王出行圖》的!上次見到這副李贊華傳世佳作還是在美國的波士頓藝術博物館!如今竟然就在自己的眼前,僅僅幾步之遙!可惜兩側有紗帳障目,只能看見局部。她無不感嘆世界的神奇,雙眼完全被這副畫抓了過去,以至于看得蜀王都渾身不自在了,還以為自己身上沾了米粒或是蹭上了油污。
韓德讓端起茶杯用蓋子輕輕磕了磕杯沿兒,想給陸銀雪提個醒請她注意點,卻不料想她太過投入竟然“身外無物”什么也沒聽見。不得已,韓德讓在桌下輕輕推了推她的腿,這才讓她回過神來。陸銀雪心直口快,直接不好意思地說:“請蜀王恕我無理,只是令尊的畫作太過傳神,我情景交融,難以自拔!”
“無妨,無妨!久聞韓夫人熱愛筆墨,也是個丹青行家,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竟有莊周夢蝶之感啊。”蜀王笑了笑,并沒有介意,卻突然發覺不對勁,問道:“韓夫人怎么知道這副畫是先父讓國皇帝所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