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白早就疲累不堪，沒想到又被柳無錯意外刺殺，橫插了一杠子。
到此時強撐著處理完畢，天光大亮已近一個小時。實在感覺精神支持不住，匆匆交代柳澄明兩句，便趕回準亭衛署休息。
老帥哥柳澄明的心境，既哀痛又復雜。
等攝孤隨、水志樹幾人架好柴堆，打算幫他火葬收斂柳無錯。柳澄明讓所有人都回去，獨自一人留下，默默點燃柴堆。
歲星人因為體內靈旋，死后會氣機凝定化為靈元。故而從無土葬的概念，歷來都采用火葬。
柳澄明愣愣守著燃起的火架，只覺心緒隨火焰躍動，漸漸恍惚發散。
盡管這時心底哀痛愈加強烈，但他確實并未怨恨留白。今日柳無錯所行之事，換做任何人身處留白的位置，也不可能給那孽障留下活路。
他心緒起伏流轉，更多還是追憶與自責。
那孩子小時候何等聰明可愛，學什么都快，膽子也大。以前還曾想著，他將來應該……。卻沒想到轉眼間，就要親手將他燒成飛灰。
若是自己能早早痛下決心，徹底斬斷和萬古俠義殿之間的牽扯?；蛟S那孩子就不至于被影響如此之深，落到今天這等結局。
那孩子選錯了路，眼下已付出生命為代價。
自己前半生同樣選錯了路，也付出過相當巨大的代價。
接下來呢？世間路看似千條萬條，可到底有沒有那樣一條對的路？能令自己安心前行，再不用四顧彷徨？……
柳澄明想起方才，留白所說過的只言片語。
“其實不關理念和期望的事，變糟的從來都只是人而已?！?/p>
“他的死讓我想明白一個道理：在紅塵凡世間作御者，僅僅斬妖滅鬼是不夠的?！?/p>
“無論在任何地方，要把肉分配好，都絕不是件容易事！”
此刻，越想越覺得，那應當是話里有話。
但留白大人?。∧隳昙o輕輕，真就確定能找到對的那條路？
還是說，你其實和老柳我一樣。內心里已經茫然無措，只能在表面上，硬撐出幾許果敢堅強？
……
許久，回過神兒來的柳澄明，從灰燼中仔細揀出十七枚靈元，貼身收好。
長長一聲嘆息后，終于狠心離去，不再回顧。
等柳澄明經過準亭衛署后堂，來到古墓之中。
第二夜入夜前，上鍋開煮的首批數千斤兇妖肉已熟，正陸續起鍋。
柳澄明不知留白大人所說：“無論在任何地方，要把肉分配好，都絕不是件容易事！”具體還有何指？
但在太歲東洲，如何分配兇妖肉，的確是了不得的頭等大事。必須要由各地掌正印者獨斷！
其他上下人等，也都知道這個規矩。當下陸續將成品熟兇妖肉撈出、裝好，等待“斷妖鬼”留白大人到來。
距離入夜一個半小時，留白精神抖擻回到古墓之中。
御者的回復能力相當強大。雖然他實際只睡了兩個小時，來前還用去半小時，對妖肉分配方式做了些預案。但此刻無論肉體還是精神，皆已達到上佳狀態。
先將所有正式御者及非御者宋青藤，帶到古墓最后方那間圓形獻祭墓室。
而后留白命人關上墓室門戶，開門見山道：
“此刻距離入夜奮戰，多少還有些時間。
無論對煉體者還是御者，兇妖肉加速蘊養靈旋的功效都至關重要。既然首批兇妖肉已熟，如何分配便要定下切實可行的章程。
否則人心混雜，大利當前，必生禍患。
趁著夜戰尚未開始，大家各抒己見，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出來，咱們共同商議決定?！?/p>
老帥哥柳澄明聞聽，腦海中不禁“嗡”的一下。
眼前這位斷妖鬼留白大人，行事再次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兇妖肉如何分配，從古至今無不是各地掌正印者獨斷之事，怎能付諸公議？
這豈不是……
圓形獻祭墓室內，被留白招來參與相商的，除他之外尚有目前所有正式御者七人，非御者一人。
其中阿蘇對類似議題，其實是怎么樣都好，根本無所謂（因為她其實是假御者，吃鬼不吃兇妖肉）；
土豪胖雖然號稱總軍需，但錢和武器之外的事，他懶得多動腦子。反正甭管白少說啥，“捧”就一個字！
攝孤隨更絕，跟曲子沒關系的事，跟我能有啥子關系？
朱匯非則是性子魯莽憨直，這類議題對他明顯有點超綱；
陳柳絮面對留白，除去白眼之外，非必要絕不肯輕易開口；
宋青藤則很講究分寸，作為目前參與議事的唯一非御者，他就根本沒打算張嘴。
總之，留白鄭重其事想要討論的分肉大計，這些家伙完全給不出相應意見。甚至根本沒意識到，此事到底有多重要。
只有向來保持自身風格的“舌賤”高手水志樹，立刻積極響應道：
“留白大人說得對，分妖肉可是件大事！聽說妖肉特管用，我還真沒吃過，也不知什么味兒？
還聽說其他地方，分妖肉的時候，背地里齷齪手段蠻多。咱們當然不能那樣，是要好好商量個辦法出……?！?/p>
老帥哥柳澄明最煩水志樹瞎叨逼，直接呵斥打斷：“阿樹你閉嘴！啥都不懂就少說話?！?/p>
而后正色向留白進言：“大人啊！您也說，這是大利所在，難免人心混雜。
若我等參與進去。時間稍長，必定有人會被引動貪念，反而不美。
況且即便今日我等公議。當真分配之際，堡民們照樣也會爭多論少，覺得有許多黑幕不平。
此乃人性使然，向來無計可施。所以從古至今，任何地方的兇妖肉無論多寡，都只能由當地掌印大人獨斷。
這樣縱有些許不平，也不至由此釀成事端。前人歷經無數紛爭，才形成的世間慣例。大人萬萬不可當做等閑??！
咱們堡寨現下局面大好，類似分配兇妖肉這等注定會牽動根基之事，懇請大人您一定要慎之又慎！”
留白眼見老帥哥柳澄明陳詞懇切，確實很有些披肝瀝膽、直言進諫的風范。
心下不禁暗暗好笑：這老家伙向來對御者高高在上滿腹怨氣，可眼下卻又拼命維護御者們制定的“慣例”。
當然，倒不是說他屬于只會用屁股思考的那種家伙。而是眼界所限，明知“成規”有問題，可一旦跳出成規，馬上又會無所適從。
好在留白睡醒后，便已用簡筆漫畫，大致琢磨勾勒出腹案。既然眼前幾人沒有更好的建議，那就不妨先將腹案推行下去。也算是另類的掌印大人獨斷嘛！
只是這分配腹案，還關聯到他準備同步推行的“軍、政分離大計”。需要讓眼前這些骨干，尤其是老帥哥柳澄明，真心理解、信服才好。
他當下先不回應諫言，轉而向柳澄明問道：
“老柳你曾說過，邊陲鎮堡兇妖肉大概三十枚靈元一斤；內地大城最低也要十二枚靈元一斤。
照這等價格，別說普通堡民，怕是尋常正式御者，也未必都能吃得起。畢竟亭衛級御者薪俸，每十日只得一枚靈元。”
柳澄明聞言苦笑回應：“大人您說的是，兇妖肉畢竟難得，老柳我活到這把年紀，也僅僅僥幸吃過兩次而已。
費盡心思學會許多熬煮兇妖肉的竅門，其實此前從來都沒機會用到過。
普通煉體者中，大概只有那些跟各地實權御者沾親帶故之人，才能當真靠兇妖肉來提升靈旋蘊養速度吧？
我也知道建議大人按照慣例行事，咱們這里最終與他處并無分別。可總比鬧出事端，動搖根基好些。
當然，究竟如何，全憑大人決斷。只要大人您吩咐，無論怎樣，老柳必定全力執行到底！”
留白聞言點頭，老帥哥畢竟是明白人。雖說到這把年紀還滿腔熱血的“熱血老年”很罕見，但真遇到事情，轉起彎來一點都不慢。
留白身在歲星，首要目標是先好好活下去。并沒有什么對抗歲星傳統，掀翻御者·統·治·體·系的妄念。
只不過眼下困守孤堡，手頭上僅有數百堡民。御者們傳統的兇妖肉逐級賞賜式分配，效率太過低下，完全達不到他盡快提升堡寨整體防御實力的目標而已。
他稍作沉吟，便將大致勾勒出的簡筆漫畫，交予眾人傳閱。
同時口中解說道：“既然老柳諫言由我獨斷，其他人也都沒什么意見。
那我就把這批妖肉具體分配方式，同諸位交代一下。某些細節或許不循常理，你們心里先有個數。
首先，咱們不采用那種，由我給你們分配獎勵，你們再向下適當分潤的方式。
那樣固然可以把分配權牢牢控制在手里，看似不會引發太大爭議。其實許多人，應當只是敢怒不敢言而已。
所有兇妖肉煮熟后，參戰正式御者獲得其中一半，論定戰功大小，按比例分配。
其余另一半，則按照每斤一枚靈元的價格，向全體堡民公開發售。任何人都可以排隊輪流購買。
兇妖血去毒后，制成血豆腐，按照兩斤一枚靈元的價格，同樣發售。
唔……？不知道啥是血豆腐？沒關系，這個很容易，回頭教你們如何制作。
有些絕了突破晉升希望的年老堡民，自身不用。也可將購買的兇妖肉等，投資給其他有望晉階者或正式御者。
只需在準亭衛署備案，準亭衛署就會在每次戰后，直接從所投資對象戰功中扣除，雙倍返還給投資之人。
整套方案主要體現三點：
第一，盡可能加大堡內靈元流通，讓普通煉體者除親人遺贈之外，擁有合理的靈元增收來源。
第二，盡可能密切普通煉體者與參戰御者之間關系，每一戰最終損益，都與堡寨所有人息息相關。
第三，盡可能提高普通煉體者靈元蘊養速度，盡快增加突破晉升正式御者的數量?！?/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