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語驚醒夢中人。
剛才陳浮回憶的都是過往經歷，反而忽略了近在眼前的要緊事。
看見跪在地上的那位一直磕頭，陳浮這才想起今夜孤身住在這座荒郊廢宅之中，不是沒錢住店有家不能回，而是他要以身做餌，前來降妖除魔的。
這次是青山鎮張老爺的囑托，說是派來郊外空宅打掃的一對丫鬟家丁失蹤了，哪里都找不見人。
張老爺不是橫行霸道的土財主，府里的下人只要不偷懶肯干活，都有的吃有的穿，絕對不會克扣他們半分工錢，不至于一聲不吭直接跑掉。
如今的世道不算太平，張老爺擔心是妖邪作祟，所以就請陳浮來宅子這邊看看。
當然，降妖除魔都是陳浮講給雇主老爺聽的場面話，這么多年風里來雨里去，其實他沒遇見過一個妖怪。
平常這樣的生意也很簡單，陳浮來施個法念個咒，說一句萬事大吉就行了。
一般人家讓陳浮幫忙，就是求個安心。
心安則鬼神不擾。
但是現在是個什么情況？
是誰跪在地上喊道長饒命？
陳浮沒有馬上開口應答，萬一今天運氣不好，讓他碰見了妖怪……
仔細看仔細聽，跪著的那位一身黑色長袍從頭到尾遮住身體，沒有露出一點廬山真面目，說是磕頭求饒，看見的只是那身袍子上下鼓動，說話的聲音也又尖又細，還有些嘶啞，完全分不清是男是女。
地上的那位此刻心里也在嘀咕，道長為什么一直沒有反應，是求饒的力度不夠，還是……沒辦法，只能繼續嘶喊道：“道長饒命！道長饒命！小妖只是借住在此，從來沒有害過一個人的性命，絕對不值得道長消耗神力用雷法鎮壓。”
怕什么來什么，地上那位居然真的自稱“小妖”。
剛才陳浮罵死騙子就用了十年壽命，要是對付妖怪，天降符命還不知道會拿走他多少年的壽命。
人壽最長不過百年，陳浮的身體素質一般，保守估計能活六七十年最多了，不能隨意浪費。
看他都如此誠懇地喊著道長饒命了，嘴上也說沒有害過別人性命，大家無怨無仇，真沒必要見血要命。
陳浮擔心再不開口說話，讓妖怪以為他要趕盡殺絕，到時候狗急跳墻就麻煩了，稍稍琢磨了一下，隨即問道：“你真的沒有害過人？”
妖怪終于聽見陳浮開口說話，沒有要打要殺，拋來的只是一個簡單問題，肯定是位通情達理的道長，于是誠懇答道：“對天發誓，我絕對沒有害過人！”
“那我問你，前些日子在此失蹤的一對丫鬟家丁是怎么回事？”陳浮又問。
妖怪愣了一下，聲音不自覺壓低了許多：“小妖沒遇見過什么丫鬟家丁啊……”
“嗯？”陳浮皺起眉頭道。
簡單的一個“嗯”字嚇得妖怪直哆嗦，也讓他想起了一些事情，趕緊磕頭重新解釋道：“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前幾天是有一對小夫妻路過這座宅子，我躲在一旁聽到他們說什么張老爺肯定不會同意婚事，還是一起私奔回老家吧，之后他們兩個就一起走了，再沒出現過。”
勉強解釋得通，以防萬一，陳浮隨口恐嚇道：“要是說一句謊話……”
“小妖要是有半點虛言，道長可以用剛剛那天雷劈我，讓我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
妖怪的語氣堅決，不像是在說謊。
陳浮巴不得遇見的是個淳樸善良的好妖怪，不然都不知道該如何收場。
所幸這件事情算是圓滿解決，等到明天回去跟張老爺說一聲就行了。
“還愣著干嘛，你可以走了。”與妖怪站在一起，陳浮始終覺得不自在，趕緊勸走再說。
聽見可以走了，妖怪當即又是兩個叩首，高呼道：“多謝道長法外開恩！”
興許是因為躲過一劫太過開心，妖怪一邊說著話，一邊直起身子，露出了他的真實面貌。
剛好陳浮與妖怪是正對著面，一眼就瞧見袍子里面露出一個尖尖的狐貍腦袋，眼下夜黑風高，著實有些嚇人。
更別說那個狐貍腦袋還會口吐人言。
妖怪沒有馬上轉身離開，而是十分客氣地提起袖子，拱著手自報家門道：“小妖是翻云山上修行百年的狐貍精，這次下山是想求有緣之人點化，方便之后繼續走那長生大道。”
趕緊走啊，咱們沒什么好聊的！
陳浮心里嘀咕，臉上卻毫無表情，只是敷衍點頭，沒有回復一句話，他可不想和妖怪扯上一星半點的關系。
誰知妖怪還是沒有要走的跡象，依然站在原地客套寒暄道：“小妖給自己取了一個名字，姓柯名成仁，取自書里的典故，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
沒想到妖怪也會引經據典，還挺有文化。
感慨之余，陳浮下意識地跟了一句：“呵，也是不成功便成仁的柯成仁。”
話音剛落，妖怪忍不住咧嘴笑道：“是是是，小妖可成人可成人，多謝道長點化！”
要知道狐貍一族想要修成人形，埋頭苦修多少年都沒有用，一定要找一個有緣人同意他們化成人形才行。
這只狐貍獨自在山中生活，由于身邊沒有兇禽猛獸威脅，也沒有同伴教他捕獵小鳥野兔，所以不曾沾染一點血腥之氣。
加上他生性聰慧，每天食山果飲泉水，閑時追逐清風明月，五十年就自行悟出了修行法門，通了人性以后學習人言也只花了數年功夫。
就是有些貪心，下山看見熱鬧的凡塵俗世，一心向往，迫不及待想修成人形。
本來不管狐貍怎么鉆營取巧，沒有幾百年的修行積累，今時今日單憑一個人的隨口一言，絕對不可能點化一個道行不夠的妖怪成人。
今天算狐貍撞了大運。
陳浮不是一般人，他一言出口，說你可以成人，那管你多少年的修為，就是路邊不通靈性的小花小草，也一樣可以成人。
“以五十年壽命換狐貍修成人形！”
熟悉的咒符第二次憑空出現，金光閃爍著十分耀眼。
陳浮看見那明晃晃的“五十年壽命”，頓時眼前一黑，直接摔倒暈了過去。
與此同時，狐貍眼疾腳快，一瞧見咒符出現，以為是他說太多話惹惱了道長，嚇得遁出袍子，撒腿就跑。
只是再快的腿腳也跑不過飛行的咒符。
咒符輕輕一晃，眨眼來到狐貍跟前。
任憑狐貍如何賣力刨地，都無法再挪動一步。
緊接著金光大盛，將狐貍慢慢吞噬。
隨后夜色更加深沉，荒郊廢宅，萬籟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