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周子衿一直在中藥房中認藥,觀藥,有時也會拿著診室送過來的處方單試著抓藥,配藥,她動作格外緩慢,甚至找起藥斗上的中藥來都要耗費了老半天,再望著在自己身旁忙著的二哥還有二嫂,抓藥,配藥,裝袋,封袋,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沒有絲毫的猶豫和遲疑
今日周子衿只是在抓需留下代煎的病人的中藥,二哥讓她不必緊張和著急,只需將方子上的藥仔細調配好便可以了,如此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氣,不然匣柜外每當那些眼巴巴看著她的取藥病人,還真擔心因為自己的“業務能力”現在不過關,將病人惹急了,說道出去再壞了雪廬那么好的名聲。
周子衿將處方拿在手上,認真查看著處方上出的中藥材,接方首先要審方熟讀,這是抓藥人最基本要遵循的守則,萬不可掉以輕心
“黨參15克,生地30克,麥冬10克……”周子衿將方子讀了許多遍,卻是對這組合出的方子百思不得其解,便在那停留了許久,遲疑的從斗柜中將那些藥材一一抓來,稱量,堆放在牛皮紙上。在封紙的那刻卻再次停滯不前,佇立在匣柜那,出了神
纖長的手指在那堆藥材中的其中一味中藥旁點了點,子衿朝著不知何時站在自己一旁的二嫂望去一眼,只見她眉目含著笑意,再用手指了指處方那寫著的這味藥材,周子衿回身指了指斗柜上的一味草藥開口問道
“黨參?”
二嫂溫和的搖搖頭,從一旁拿來毛筆,又取來便紙在上面工整的寫下“玄參”二字,周子衿再拿來那處方瞧了一眼,細細想來,那確實是玄字,不是黨字!
“謝謝二嫂”終于得解了疑惑之處,趕緊將那黨參撥開,又重新從藥斗中取來玄參,稱好克數,才將那些藥材封入紙袋中,將處方與那藥再綁到一處來,放置在一邊。待周子衿全部調配好,二嫂便又將那張紙遞過來,上面寫來句話
“慢慢來,其實認方也算一大學問,另外那幾張方子我也看了,沒有問題,可以送去煎藥房了”
“謝謝”將那寫滿撫慰話語的紙放在一邊,周子衿抬起一只手豎起大拇指彎了一下,二嫂見她做了這手勢,臉上的笑意更深了,點點頭抬起手來,也朝她比了手勢
周子衿拿起筆在那頁紙上繼續寫了起來,舉起那張紙來周子衿問道
“不客氣?”
“嗯嗯”二嫂口中發出的只能是這種燜聲,頭顱猛地點了又點,似乎很是興奮。
“謝謝”
“不客氣”
將那兩個手語連在一起重新再做一遍,二嫂朝她豎起了拇指,周子衿也跟著笑了起來,那琉璃色的眸中溢滿喜悅,這是這些年笑的最真誠的一次吧?是的,在這個淳樸善良的人面前,她是怎的也冷清不起來,連裝都裝不出來!
那頁紙上又添了一行字
“快去煎藥房吧”二嫂的字干凈整潔,和二嫂給人的感覺一樣。
“嗯”點點頭,將那些配好的藥材放在托盤中,出了中藥房
周子衿記得第一次見到二嫂是和高飛一起來雪廬的那天,她與高飛足足等到雪廬閉診的時候才踏進門來見到了老神醫,周子衿只說了此行目的,記得那日師父就坐到了正對著主屋的紅木椅子上,面無波瀾的喝著茶水,未發一語,身邊立著師娘,兩側坐著雪廬弟子,甚至藥房幫忙煎藥的婆子和掃門戶的大爺都聚到了這間屋子了,那日與高飛就是如此站在這些人的中間,周子衿看著大家面面相覷,低聲耳語,她這個人本就不喜說話,更不知如何說好話來的,說了再來雪廬的緣由后便聽天由命般杵在那人群中間等著師父決策
周子衿第一眼便覺得這女人的特別,身形瘦小,五官也是小而精致,嘴唇未曾動過一下,唇角始終含著笑意,見周子衿說完話來,便轉向一旁的二師兄常山,似乎不知道廳內發生什么事?而庭上的這兩人又來做什么?急切的側過身子看向一旁的常山,常山見了便抬起手給她比劃著,她看懂了便點頭微笑,頗為興奮般將目光放回周子衿身上,嘴角的笑意便愈發明顯了,是開心伴隨對她滿是好奇的笑容!與周子衿對上一眼后,便看她將手放在心口的位置,輕輕拍了拍
“你這老頭,收與不收你就給個準話,那茶你都喝了半個鐘頭了,想唬我們到什么時候?”高飛終是按捺不住抱怨起來
師父依舊不語,又壓下口茶
“子衿我們回去,這明顯的捉弄我們”說完高飛拉著她的手便往門外走去
“高飛”抓住扣住她的手腕,周子衿出聲叫他停下來
本就是自己有求與人,這樣倒顯得格外沒禮貌了,他們只是等了這么一小會,別人還未下結論就自斷后路,聽起來就是笑話啊
“我們來求的是學問,你答應我的不可……”溫聲細語向他解釋
“不可莽撞,不可沖動,不可沒規矩”高飛轉了身,眉毛擠弄成一團,嘆聲應了句,這些他都知道,為了這些他可忍一天了,他就是見不得子衿受一點委屈,雖說是他一股腦的跟她過來,可是他只是想陪在她身邊,什么雪廬,什么中醫學問,半點興趣也沒有,只是子衿想來,他就陪便是!
“為了什么想學中醫”師父終于發了話,不是為什么學中醫,是為了什么學中醫,可是這一問倒讓周子衿答不上來了,救死扶傷,懸壺濟世那樣的連自己都說服不了的漂亮話,再不濟說她只是滿足好奇心?說是這一時而起的熱愛只能是它來熄滅?并非所為,這樣的表面話,她一句話說不出來。
“改日想好了再來找我”師父丟下這句話離開了,顧云華滿是歉疚的往周子衿看了一眼,著急的跟了出去,其余人也都是面露難色,走到他們面前與她招呼聲便相繼離開了
“唉,倒不如說是為了錢和名好了,干脆利落”高飛插著腰憤然道
“人命置若千金”她雖不學醫,但若是從醫圖這兩樣東西,那也都是敗了醫德之人,可恥又可恨的
“我知道,我這不是想氣氣他來的”高飛揚著頭,懶洋洋再次出聲來
周子衿微微吁出半口氣,抬起頭來剛才那瘦弱的女人已經來到自己身前,溫和的對她笑了笑,將手放上了她心口位置,一下下拍著,周子衿呆呆的看了心口那只手
“她是二嫂,想跟你說,聽心的聲音,不管那里告訴你的是什么,信任并依賴它”續斷不知何時也走到了他們身前來,裝滿悅色的眸子定定的望了周子衿一眼,溫聲與她說道
“謝謝”周子衿感激對眼前這個和善的女人道了一句,只是聽到她開口,女人又朝身后的續斷看了一眼
“二嫂她聽不見也說不了話”
續斷說完,對著她豎起拇指,將那手指彎了彎,周子衿見樣學樣,豎起拇指,朝下壓了壓,是手語謝謝的意思.
周子衿再次核實著手中的方子,用手撥了撥面前的藥材,確認無誤之后長長舒了口氣,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可師父那邊似乎還未結束,她手中從診室接來需代煎的方子也就剩這一張了,不過,將這包送到煎藥房后,再去趟診室比較好,,畢竟時間還早!
包著手中的藥,正想的認真,眼前又多了張方子來,周子衿抬了眸子
“七哥,你觀完診了?”將捆著藥包的繩子最后打個結,周子衿問,續斷點點頭,臉上掛著溫潤的笑容
“嗯,結束了,若是每日都能結束的這么早就好了”
七哥竟要躲些懶了?周子衿提了下唇角,接過他遞來的處方單,低頭審了起來,只是,這處方上的字雖是下筆快了些,可字與字之間倒間隔出來,與前面的拿來的處方相比,字體很是清晰,再好認不過了,愣住片刻,周子衿抬起頭來滿是疑惑的看了眼續斷
續斷不好意思般抬手抵了下嘴唇,聲音溫柔,滿是歉意
“今日,我開來的方子,是不是難為你了?”
“不會,我覺得七哥寫的草書字體很好看”周子衿說完,走去藥斗前開始取藥,續斷默默跟了進來,同她站到一處,將手伸到一旁的斗柜中去取藥材
“十一你可別取笑我了”
周子衿笑了
“是真覺得好看”
七哥寫的是草書字體,那一看就是認真練了許久的,絕非一日之功,可是這種字體也不是誰寫都好看,就比如她,她的字也是潦草到有時自己都得認半天來,更有甚時寫著寫著都能擠到一塊去,可七哥的字卻讓人看出些灑脫美感來。只是她孤陋寡聞,還未看得習慣而已
兩人拿著抓來的藥,放到了匣柜上,續斷拿起一旁的金稱開始稱量起來,不多會,這方子上的草藥便配好了,周子衿抓了抓頭發,因是七哥取來的草藥,連克數都能做到精確,再看看一旁自己取來的,多的可不止一星半點,見她不語,好似看穿她的心事,續斷安慰般出了聲,
“這個啊,日子久了便練出來了”周子衿點點頭,將那多余的藥材一一收回了斗柜中去,她面色如常,依舊是淡然自處續斷偏過頭來,再看一眼現在無比認真看著自己執著金稱的十一,心中如滋潤細水熨流過一般。
他今日坐診后開完第一方才想起今日十一要在藥房幫忙,于是后面便一方方將字體糾正起來,卻發現日子久了,習慣養成,字漸漸端正不起來了,怕是今日因為這個難為了她不少。
與續斷將這最后的處方配好,周子衿淡然的臉上難得來了些釋然
“走吧”
“你先去吃飯,這些我送去煎藥房”將那托盤端起,續斷挑了下眉毛溫柔出聲
“我看……大概不用了”周子衿說完朝他身后看去,續斷跟著轉過身來,六姐已經端來飯菜站在中藥房門口,子衿與續斷相視一笑,從匣柜中走了出來
靈芝笑吟吟的邁進藥房,將手中的托盤放下來,輕聲喚了句
“可以吃飯嘍”
“這快入秋了,一早一晚也是冷的緊,你們兩個怎么都不知添些衣服”說完將胳膊上掛著的兩件外衣遞了過來,言語中盡是關心責備
是啊,院中的那顆梨樹已打上果實了,周子衿便想著桃林也要到了收獲的時刻了,今年怕是要辛苦家人們替她收成了!
這時高飛悄悄溜進了中藥局,卻見到藥房中不止周子衿一個人在,迅速將手背到身后來,瞥了眼她身后的續斷和靈芝,周子衿看他模樣慌張走了過去,出聲問道
“拿的什么?”
高飛吸了吸鼻子,別別扭扭的將手伸了出來,周子衿見了他手中緊攥住的東西哭笑不得,是一只冒著熱氣的雞腿。
“我可不知你們都在,先說好這雞腿可是十一的啊”解釋完后,滿臉堆笑的將那還是油光光的雞腿遞去她嘴邊。
“快吃熱乎著呢”
靈芝和續斷默契般贊同的點著頭,笑開來
“呦,大家都在呢”隨后而來的茯苓和石奎手中也各自端了飯食走進來,茯苓露出小虎牙,開心的邁著小步子朝他們涌過來
“看來大家是想到一塊來了,那一起吃吧”
高飛再次舉高手中的雞腿生怕被別人搶了去再次重申一遍
“反正這雞腿是十一的”
“曉得了,曉得了”
“我們明天會不會被罰啊”吃到一半,石奎擔憂補上一句,不在飯桌上吃飯,還在這藥房內聚眾吃食,師父知道定是要說上幾句,罰上一罰的
“那便一起受罰好了”
話音剛落,大家齊刷刷的眼神全都投向了續斷,這話出來能不驚了他們嗎?因為開口的竟是雪廬的七先生,要知道續斷可是雪廬眾弟子的榜樣來著,行醫處事可曾未出現差錯嘮人詬病過,一陣靜默后,續斷低頭繼續進食,溫柔的臉上毫無波瀾,接著桌上便是一陣歡笑,他們也不知笑什么,大概是都覺得終于帶壞了七哥,成了他們了不得的功勞吧?
周子衿抬眸望了眼這中藥房,枯燥,冷清,因為在這里草藥等于病痛,想起二哥經常說的那句話:但愿世上無疾病,何惜架上藥生塵。突然想起七哥那句若是每日都能結束那么早就好了,這一刻周子衿突然就理解了,那并不是躲懶的意思??!
希望自己所學全無用武之處的深遠的意義,和以備不時之需也可用在他們這些人身上吧,雪廬本是肅然嚴肅的地方,處處充滿中草藥苦澀味,卻在這一刻格外溫暖起來,藥房內的歡聲笑語,大概又理解了些東西,作為雪廬的十一,周子衿心中沒來由的心中一陣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