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過得可真快啊,立春之后的桃林,再找不出半分盎然模樣,盛開后的桃花盡情隨風隕落,卻偏偏為大地憑添了錦緞。
常住小鎮上的父母這些日子經常回來,一邊照看年邁的爺爺奶奶,另一邊學習著打理起桃林,時不時打電話到雪廬詢問關于桃樹的培植,周爸更是會經常躲去周子衿的書架中,翻閱她收藏來的圖書,一坐便是一天,入迷程度不亞于剛回桃林的周子衿。周媽更是將家中打掃的一塵不染,院中盆栽中的花卉因為她的照料開出喜人的花朵,只要見了剛回來的周子衿便拉著她炫耀,周子衿第一次感覺到那個曾經最不支持她擺弄這些的媽媽,如今的交談中,已經離不開這些花花朵朵了。
周子衿已經好些時間沒呆在桃林了,白天得空回來時,會為奶奶煎煮好中藥,確認奶奶不在疼痛,轉身便又趕回雪廬,奶奶說最好是能讓她每天看上自己的寶貝孫女一眼,是趕回來也好,還是現在的視屏通話都好。周子衿答應下來,如此,那條桃林通往雪廬的路,雪廬返回桃林的楊樹小道,周子衿每日不厭其煩的重復著……
是在平凡不過的一天,下午的時候,六姐悄悄邁進診室,朝正在觀診的周子衿望一眼,周子衿并未發現此刻面色為難的六姐,認真聽師父診斷病情,六姐拉了拉一邊同樣在認真觀診的續斷,又在他耳邊說了些話,這才退出了診室。待到診療結束,周子衿默默開始整理起藥箱,續斷這才走近,輕聲道
“十一,你還是要出門見見”看到七哥緊皺的眉宇,想來不是什么好事情,周子衿正在系著針灸包的手頓了下,轉身朝著大門外走,腳下的步子越走越密
一手扶著門框,一只腳先邁了出來,掃一眼門外的來人一眼后,眸中的冷清漸漸柔和起來
“子衿”
是許久不見的子清,還有在一旁緊緊擁著她的錢川,眼睛不受控制的再向其他地方尋了尋,沒找到那身影之后的失落,心中不免又是一番自我嘲弄。直到現在,她怎么還敢去期待啊?
子清瞧著她慢慢跨過雪廬的門檻,掩著面容,淚眼婆娑的望著她,掙開錢川的懷抱向她奔了過來,不小不大的手掌落在周子衿的肩上,又是生氣又是心痛的開口道
“你怎么這么狠心,你怎么變得如此狠心,我是誰啊?我是周子清啊,你誰都不想見,誰都不要了,連我你都要扔了是不是?之前不還信誓旦旦的說,會永遠和我站在一起,會陪我度過一個個難關嗎,現在呢?你難受的時候就只想到把自己關起來,我在你心中是不能依靠的人是嘛?周子衿”
“對不起子清……”
周子清將她拉入懷中,哽咽著繼續說
“我知道你很難過,很自責,我都知道,可是不要將自己關起來了,那件事之后你告訴的我不能丟下你們。我深知失去的苦痛,所以現在子衿你也不能丟下我們,獨自去面對,我們也不能失去子衿你,知道嗎?”
面前的人哭的梨花帶雨,周子衿漸漸紅了眼眶,抬手為她擦著眼淚,淚水跟著一滴滴滾落下來
……
夜晚,桃林的小院中,翻開子清交給自己的一本日記,每一頁都有自己的照片,老槐樹下執針的她,看書的她,還有在雪廬與病人交談的她,她自己都不知自己無意間的笑容這些照片里竟然都記錄下來……
“子衿,若是離開你能讓你心中好受些,我接受遠離你,可是這不代表我要放棄你,絕不可能!!”
“我依然想你,子衿你呢?會不會有一點點想念我?”
“我躲在子清姐身旁,偷聽猜想著這次接電話的人會不會是你,子清姐沖我搖搖頭。我好久沒聽見你的聲音了,好想你”
“你不會不要我的,對不對周子衿?”
“周子衿啊,你再這樣下去我真的要生氣了,難過了撐不下去的時候應該想著依靠我而不是推開我才對?我真的快管不住自己要回去桃林的心了,你若還不來理理我,我明日便趕回去!!”
……
“走路要抬起頭啊,要笑才對,我喜歡所有的你可更愛笑起來的你”
“你這樣每日來來回回的往返桃林和雪廬累不累啊?你知道看你這個樣子我有多麼心疼嗎?”
周子衿彎曲著身體,懷中緊擁著那日記本,泣不成聲,不多久她慢慢將頭埋入那寬大溫暖的懷里,有她在熟悉不過的氣息,呼吸間是熟悉的淡淡的煙草氣味。心中的疼痛讓她硬生生喊不出半句話來,來人將她緊擁在懷中,有些粗糙的手掌拂過他的頭頂
“……爸……”
周爸格外心疼的摟著周子衿,手掌安慰的一下下拍過她的背,這久違的擁抱讓疲倦不堪的周子衿漸漸平靜下來
“孩子啊,這些年你辛苦了”也不知怎的,這句話竟讓她心中的愁悶委屈一時間全翻涌出來,眼淚更是控制不住的向外流。
周爸溫柔的話語響在耳邊
“爸爸從未過問你感情上的事,一是我覺得這是女孩子家的私事,做父親更是男士總不能將這件事總擺在明面上說道,很不好不是嗎?爸爸應該要維護我的女兒才對,這才是爸爸。二是我希望我的女兒,只要開心就行,你覺得幸福就好,你會有自己的主見,我能做的便是支持和尊重,我相信你能做的更好。人生所遇之事,不可能全都盡如人意,若我的女兒真能有幸遇到彼此珍愛的人,那我希望和你相愛的人,定要穩重自制,真心待你便好,可是,若遇到這個人,你也定當以同等感情回報才對,這是戀愛。若是再有幸的話,兩人決定相守,彼此敬重,互相扶持,多數時候需要遷就,理讓,這是婚姻。”
“林驍啊,作為父親初見他的時候,爸爸便覺得這小子恐怕要帶走我最寶貝的孩子了。爸爸看得出,你也很喜歡他不是嗎?我的女兒有什么心思掩蓋的再深我還能看不出嗎?你的眼神總在他身上,跟著他的行動情緒會有所波動,我便知道了,已經到了我的寶貝要追求自己的幸福的時間了”
“雖然心中不是滋味,可林驍是個值得托付的孩子,讓我放心的男人,爸爸相信自己不會看錯人。這次,你失去高飛,我們都知道你有心結,可是你不該傷害另一個滿眼是你的人,因為這一生啊能遇到彼此相愛的人太不容易了。可是爸爸又很難說出你做錯了,孩子,爸爸現在只能肯定的告訴你的事,若再失去林驍,你將會終身活在悔恨之中,這樣說不是讓你忘記高飛的好,還有那些你覺得虧欠怎么都彌補不了的痛讓你就此放下。只是現在你還活著,時間還在走,人生還很長,現在你最該做的是要懂得珍惜身邊的人,逃避這一切,解決不了問題,不然將永遠沉溺在悔恨里,循環往復,我們絕不想看到這樣的你”
周爸雙手捧過她的臉,粗糙的手掌溫柔的輕輕揉搓著,語重心長道
“去找他吧,不要猶豫,他值得你再勇敢這一次!!”
周子衿靜立了好一會,默默朝不遠處的堂屋望去一眼,擔憂著
“……”
“傻孩子,她是你的奶奶更是我的媽媽,爸爸很驕傲,培養出來的兒女都很孝順,奶奶這邊的孝道就讓爸爸媽媽還有姑姑們盡吧,那本是我們的義務和責任,也是我們該回報他們的時候。你去吧,別在顧慮他人,這次只考慮自己,嗯?”
周爸慢慢放開了那雙緊錮的雙手,向后退出半步,周子衿猶豫著轉過身,可依舊一步一回頭的望向爸爸,周爸向她允諾的點點頭,揮了下手
“去吧”
她抬腳便朝家門外跑了出去,身后的周爸凝望著那個身影笑了,那疼愛的目光里溢滿淚水。穿過桃林小道,頭頂月亮守護了桃林的瑩亮,耳邊的夜風依舊在嗚嗚作響,這些已是今年桃林花期最后的桃花了,此刻正紛紛墜落,落在她的頭上,劃來她的臉龐,一朵朵重新回歸了大地,幾次被腳下凸起的石塊絆住,她根本顧及不了這些,磕磕絆絆卻異常堅定的朝前跑緊握著那本日記,一路直奔去子清家門前
“周子衿,我們第一次分別是在這條通往雪廬的道上,你曾經走的堅定決絕,其實你只要回一下頭就可以看見我,為何你從不回頭呢?而我如今正在你身后啊!很想沖上前去擁抱你,可是,現在還是不行對吧?……我會等你,等你重新敞開心扉的那天”
抬手敲了門,未意識到深更半夜這樣做是否的得體?只是心中的懇切已壓過了所有,這突如其來的動靜驚起了幾聲狗吠
“子清……”她嘶啞的喊出來
“……子清”淚水流過臉龐,打濕在脖頸,她依舊抬手瘋狂的敲著面前禁閉的門,子清先是聽到動靜,急忙拉開家燈,身上穿著薄薄的睡衣急沖沖的跑了出來,錢川拿著外套緊跟在身后,打開門才發現來人,環抱著自己瘦弱的身子蜷縮著,哭成了淚人兒
“子衿,別哭,發生什么事了,你慢慢說”和錢川慌忙攙扶起此刻搖搖欲墜的人,被如此的周子衿嚇到的子清,亂了手腳,周子衿緊緊抓住她的手臂,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用盡所有力氣哭著懇求著
“子清……我求求你,帶我去見他,快帶我去他身邊,求求你”
“……”
她終是不再隱藏自己的情緒,如此哭出來的周子衿,才是很久之前那個喜怒哀樂全都會表現出來的子衿。淚水奔涌而出,周子清心疼的攙扶住她點點頭
“好,我帶你去,我這就帶你去他身邊”
……
周子衿望著躺在病床上的男人,腦海中還清晰的記得第一次在老槐樹下見到他的剎那,笑起來眼睛閃著光亮,明露浩齒的男生
他對她說
“你好哇”
那一笑融化了她心中所有的不平和雜念,是那時吧,她已經悄然動心了不是嗎?走到那個正在沉睡的男人身邊,抬手撫摸上他蒼白的臉,細細臨摹著他的眉毛,鼻翼,嘴唇,是她思念的人,是她如何努力都不曾忘記過一分一秒的人。輕輕吻過他的眉心
“林驍,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