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香滋滋酒樓一起吃飯，兩人分別之后，白巫鈺再也沒有主動邀約過祁云，甚至連紅袖書廬也很少去了。
王書遲也暴露了身為祁云下屬的身份，自然也不敢厚著臉皮去邀約丞相到書廬看書。
更何況書廬里的密室……
祁云也再沒有主動出現在白巫鈺面前，一切似乎又恢復了最開始的模樣。
時間過得飛快，突厥使團安全離開楚國境內，祁明挾皇帝令去往河南治水，白皖則是提前了半個月前往河南治水。
白巫鈺萬萬沒想到，祁明去往河南，最先爆出的不是河南水患嚴重的問題，而是四皇子祁明在沿途遇到了治水的民眾、商賈世家、退休的世家官吏人員，他們鬧出了相關的問題。
原本幫朝廷救災這是大好事啊，可這事兒壞就壞在，比朝廷還提前了一個月，這些做救災工作的人，已經開始忙活了。
朝廷都還沒有風聲，你們民間倒是會自己治水了？喲呵，挺不錯呀，誰示下的？是未卜先知，還是知情不報！！
祁明在當地調查了一番，得出了一個結論，瞞著同行的白皖，八百里加急將收集到的情報送到了皇帝案頭。
——救災的多是白家退休的官吏，以及和他們有合作的商戶賈士。
民間甚至有人修建了白巫鈺的金身廟，感念白丞相在水患之中的救命之恩。
這下怕是捅了馬蜂窩了。
皇帝氣沖沖的將白巫鈺宣進了皇宮，看起來可不是要褒獎他治水有功的樣子。
“查！給朕查！”皇帝祁隆看到這封信，氣得不行，當即派出了手頭的錦衣衛，遠赴河南查驗。
“好個白丞相，竟是瞞著朕，在民間積累威望來了？他這是要做什么？凸顯朕的無能么！”御書房里的奏章被扔得滿地都是，可見皇帝氣的不輕。
“皇兄此言差矣，莫教有心人讓您和丞相離了心。”祁云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到了御書房，一面往里走，一面隨手撿起地上被皇帝亂扔的奏章，放回到了書桌邊上。
他得到公公的消息，皇帝要問責白丞相，因而趕在白巫鈺來之前，預先趕到了御書房滅火。
“哼，離心？朕的江山，離了白家，難道就垮了么！”皇帝祁隆對世家積怨已久，這次全都發作了出來。
“皇兄莫要氣到口不擇言啊，圣上一語一諾千金。”祁云笑了笑，給皇帝坐榻桌子上的茶杯添上了茶水，推到了他的手邊。
“你來做什么。”皇帝祁隆知道祁云是為誰而來，卻揣著明白裝糊涂，明知故問，端起杯子仰頭喝了一大口茶水，瞇著眼睛看向祁云。
“和皇兄您解釋一下此事。”說著祁云將方才撿了起來的，祁明承上的那份奏章，擺到了皇帝面前。
“你又知道什么了？”皇帝沒好氣的哼了一聲，非常厭惡的抓起了那本奏章，扔到了另一個方向，眼不見為凈。
“這河南水府遭災，白家養老歸田的人士，感念天恩，自發救災是好事，皇兄犯不著生氣。”祁云瞥了一眼奏書，又笑了一下，“至于那金身廟，又不止是修了丞相的，大部分修的都是皇兄你啊，丞相的可能也就那么一座，被有心人捏住不放，大做文章。”
“你小子查到了什么吧？說說看。”皇帝祁隆聽到祁云這么一說，心里稍微舒服了些，靠在椅背上，等祁云繼續解釋。
“據臣弟所知，救災的白家人，嘴里喊的旗號，可不是什么丞相大人，而是說的當今圣上示下救災。至于為什么傳到您這里就變了味道，臣弟不好至喙。”祁云搖搖手指，一副不敢茍同的模樣，沒等皇帝開口，自己一屁股坐到了皇帝旁邊的臥榻上。
為何會變了味道？那不得問問看投這封信件的祁明，估計是四皇子覺得白巫鈺這顆棋子不能用了，既然不能為自己所用，倒不如毀掉。
“瞧把你能得！”皇帝祁隆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破怒為笑，一腳踹到了祁云屁股上，“給朕坐那邊兒上去，擠什么擠。”
“氣順了？那臣弟再給皇兄說件事兒，皇兄一定很是奇怪，為何臣弟這般了解此事吧。”祁云偏不離開坐榻，還十分夸張的貼到了皇帝祁隆身邊，連皇帝身上的龍袍都被他給擠皺了。
聽聞此言，下一秒，皇帝祁隆臉上的笑容一瞬間收了回去，看向祁云的眼神充滿了探究，隱含淡淡的殺氣，“那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很簡單，因為那些人都是臣弟安排的。早先臣弟找白丞相借了一份河南地界，白家告老還鄉的士者名單。您應該也知道，前段時日臣弟常常找丞相聚會，正是為了此事商議。”祁云起身作揖，給皇帝行了一個禮，這次老老實實的站在了祁隆面前，不再搞怪了。
祁云的意思是，這些人之所以提前賑災，在朝廷動作之前做這么事兒，其實是受了他這個王爺的指使，碰巧用了白家的部分手下，實際上和白家目前的扛把子丞相白巫鈺完全無關。
“哦？你準備的？”皇帝祁隆冷笑一聲，直接給祁云打了明牌。
祁云這謊圓的，他自己聽來可是可信？
“你那點小心思，莫以為朕不知道。喜歡白巫鈺？朕一道圣旨，去了他的丞相之位，給你送到王府的床上去，有何不可？你喜歡誰都可以，哪怕是敵國皇子，朕都可以替你弄到床榻上，何必這般作為。”
在皇帝看來，這些事都是白巫鈺做的，但是祁云卻非要替他抗下，莫不是他們倆互相隱瞞著水患之事，背后還有更大陰謀？
白巫鈺背后站著個白氏世家，近些年察覺到他要去除楚國朝堂世家的苗頭，保不齊有了二臣之心？
祁云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自認為瞞得天衣無縫，卻根本沒逃出過皇帝祁隆的眼睛。
心中驚愕驚濤駭浪，但是面上依舊是平靜無波，笑瞇瞇的。
“臣弟的確迷戀白丞相，但他不該是籠中的金絲雀兒，這點皇兄您應該比臣弟更清楚……”祁云被皇帝剛才的話噎了一下，將腦袋埋得更低了，袖籠擋住了他的臉，讓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真不需要朕出手？”皇帝祁隆的眼睛仿若有洞穿人心的力量，即便是隔著一層衣物，也灼燒著祁云的心臟。
祁云將腰壓得更低，幾乎卑微到了地里，“臣弟心悅丞相，可丞相并不知曉，臣弟也不想讓他知曉，望皇兄成全。”
對于皇帝來說，廢除一個白巫鈺，將他作為男寵送到祁云手里，不過是簡單的一道圣旨。
這點面子，白家這個龐然大物的世家也是會給皇帝的。
雖然白家損失了一位優秀的嫡子，但皇帝還可以立其他白家旁支的人為相，再扶持另一支的白家主家出來支撐朝堂。
“哼，你說是你所為，姑且算是你所為罷。還有什么好解釋的，給朕一并說了。”皇帝祁隆揮手示意祁云不要再行什么五體投地的大禮了，趕緊的起來。
“水患此事，白丞相并不知曉，而臣弟之所以知情不報，是為釣出朝中大魚。”祁云見皇帝眉毛已經不再皺在一堆，知曉這件事的第一關算是過了，接著又拋出了個重磅炸彈。
“什么魚？”皇帝祁隆眼珠子轉了轉，狐疑的看向祁云。
“臣弟斗膽，請皇兄猜一猜。近日發生的事兒，可有什么地方不妥，和常理違背。”祁云反倒是賣起了關子，笑瞇瞇的打起了啞謎。
皇帝祁隆伸出一只手，指著祁云，有些哭笑不得的搖頭，他這個弟弟，都到這時候了還在和他玩這套。
皇帝臉上一派笑容，他的心中也正在沉思，祁云嘴里所說的不通常理之處。
說起來，除了馬瘟爆發那事兒十分蹊蹺之外，最為奇怪的應該是魏國突厥使團來訪之事了。
明明拜帖遞的是一個月之后來訪楚國，最終卻足足拖了三個月之久，導致他們楚國這一方，十分倉促的準備了接待儀式。
從來沒有哪一次是在使團抵達的前幾個時辰，才準備好使團落腳的驛館，好在那次招待之中，四皇子祁明表現還不錯，可圈可點，最終圓滿結束。
馬瘟、使團來訪、一個月、三個月。
最值得注意的便是這使團來訪時間了。
“突厥使團？”皇帝祁隆試探性的問了一句。
“果然是圣上，什么都瞞不過您的眼睛。”祁云呵呵一笑，不動聲色的拍了一番馬匹，一拍手，立刻有人抬來了一個箱子，箱子被放在了皇帝面前。
祁云袖袍一合，揣著手手，光看著皇帝笑了，也不說這是什么意思。
皇帝指了指箱子，又指了指祁云，祁云點點頭，皇帝更是一頭霧水。
“這、這是？”見皇帝祁隆很是疑惑，侍者在皇帝眼神的示意下打開了箱子，箱子里頭放著的是這次突厥使團上供的一些奇珍，并無什么可疑的。
皇帝祁隆見離遠了看不出個什么貓膩來，干脆從床榻上起身，沒穿鞋子，就這般光腳踩在地毯上，一圈圈的走著圍著這箱子看，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皇兄，蹊蹺的不是這箱子里的東西，而是它。”祁云見皇帝都很沒形象的撓腦袋了，于是幾步走到箱子旁邊，曲起一根手指，敲了敲裝東西的精美雕花木箱子。
“箱子有問題？”皇帝受了祁云的提示，蹲到箱子旁邊，學著祁云剛才的樣子，敲敲打打，“嘶？”忽然嘴里疑惑的嘶了一聲。
他的手指碰著箱子的下半部分，似乎被水泡過了，起了好些氣泡，箱子表面的涂料都變得凹凸不平起來，花紋都變形了。
皇帝祁隆拍了拍祁云的小腿兒，示意他把桌子上放著的那把匕首替他拿來。
祁云照做，雙手捧著奉上匕首，皇帝祁隆接過后，用匕首撬開了箱子表面這些凸出來的部分，將涂料和外皮的木料都用匕首挖了出來。
地上很快掉了許多木屑和碎塊兒，箱子下半部分的表面變得面目全非。
“嗯？”祁隆的觀察力和細心程度遠超于常人，很快便在這些木屑里發現了一些白色的結晶體。
“皇兄可還記得突厥使團來時，和您推脫為何來晚了的托詞？”祁云適時的開口打斷了祁隆的沉思。
“他們給朕回稟說，在沙漠里迷了路，繞了一圈遠路，這才穿過了邊境線入我大楚境內。”說著這句話，祁隆喉嚨里已經是壓不住的冷笑了。
祁云又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不再言語，言盡于此了。
招了招手，皇帝祁隆便呼了一旁侍候的小太監過來，“來，替朕嘗嘗，此物是何味道。”
小太監跪倒在地，滿臉煞白，戰戰兢兢的撿起了地上的白色結晶，放到了舌頭上嘗味道。
“回、回圣上的話，此物好、好咸。”剛才這小太監可能是以為這粉末必然有毒，自己要死了，差點嚇得軟倒在地，不過鼓起勇氣將東西吃進肚里去之后，臉上緊張的神色稍有緩和，一下子就不怕了。
這東西不是什么毒藥，這分明就是粗制鹽巴！
可明明箱子上沾染的不是毒藥，為何皇上和王爺的表情更為可怕了些呢？
“提醒一下朕，朕的楚國之內，何處產鹽？”皇帝祁隆從地上起身，滿臉都是駭人的寒意。
“是、是河南內海屬地。”小太監都快被嚇得說不出話來了，結結巴巴的開口。
“皇兄，不止這一只箱子，所有突厥使團呈上的裝物木箱，皆有被水泡過的痕跡，而且，箱體上殘留有鹽白。”祁云這話已經說的十分明顯了。
皇帝祁隆此刻正握著箱子的邊沿，聞言咔嚓一聲，直接在箱子上捏出了一個手印，硬生生的將捏住的那一塊木料，用內力化成了涅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