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那日，風菱在街頭教訓了幾個耍流氓的混混，恰被江淮目睹。江淮贊嘆風菱身手不凡，便請風菱到練武場指教吏卒一二。

風菱道：“本小姐哪里有時間陪他們玩，大人您另請高明吧！”

江淮拿出三顧茅廬的精神，再靠著他在官場上吃飯的利嘴，終于勸動了風菱前去指教。

到了練武場，風菱略看了吏卒的對練，她嘆氣嘲笑說：“個個就這身板！還想守護杭州府一方百姓？江大人您是不是把朝廷給他們撥的伙食費都私吞了？”

江淮忙道：“二小姐真會說笑！你看我這身板，像是私吞了他們伙食費嗎？”江知府很清瘦，仿佛一陣風都能把他吹動。

風菱故意再認真打量他一番，搖搖頭道：“私吞不一定是吃到肚子里了！大人您可見過梁家的大公子梁潮？他家可不缺好吃好喝的！可是，你看他，瘦的跟一根柴火似的！他呀，就是整日泡在青樓里，嘖嘖，身體損耗太多——”

這一番話可真嚇羞了江淮，他臉都紅了！

江淮搖手擺頭說：“江某不——江某未娶——江某一直公務繁忙，偶得閑暇也只以書籍為伴，不沾煙柳之氣！”他的語言節奏已被帶亂。

風菱瞧他被自己逗亂了，還一本正經為自己正身，大笑不止。

江淮熱出一頭汗，他道：“二小姐耍我？”風菱道：“不敢不敢，您是知府大人，小民我豈敢造次！這樣吧，看在你誠心求我，又看在他們功夫確實不成器的份上，我就勉強過來做兩三日教頭！”

江淮當即說：“那真是太好了！這是二小姐為杭州府的百姓盡心了，我替他們先謝謝你！”

風菱攔住他說：“等等！我家可是生意人，我從小就知道公平交易二字。知府大人不會想就用一個謝字打發了我吧？您覺得這樣公平嗎？”風菱抱劍在胸問。

江淮道：“這個——公平交易，是，務必公平！當然江某知道二小姐也不在乎那點碎銀子，不過官府該給你的酬勞還是要給的。”

風菱心道：“如今家里正是缺錢的時候，我能掙些碎銀子，總是沒壞處，說不定到時還能買些口糧！”風菱只道家里沒了錢，她和風荷都不知道風老爺早備了私房錢，只擔心全家人不定哪日會流落街頭。

江淮再說：“酬金按江湖教頭的規格算，如何？”風菱道：“甚好！江大人很上道，我喜歡跟你合作！不過——”江淮問：“還有什么要求，二小姐盡管說！”風菱道：“酬金嘛，您看著給點就行。人都有遇困的時候，這次我幫了您的忙，下一次您也得幫我一個忙！”

萬一她要官府幫她揍人可怎么辦？江淮真怕她提出類似的無理要求。

風菱見江淮踟躕，便說：“知府大人，您心放肚子里！您是官場上的，我豈能讓您做違法犯亂的事！”江淮松了一口氣，道：“那是自然！若是日后二小姐需要江某幫忙，力所能及定竭盡全力！”

做教頭的這個提議，風菱一開始就是樂意的。因為，風菱內心本就是喜歡練武的，去衣局管事也是無奈之舉。再說這些年風菱在衣局明面上是領頭管事的，但事務多半是阿良替她打理。

風菱進了練武場，頓然覺得人生就是該如此威風凜凜！這才是她真正喜歡做的事情。

練武間隙，江淮問風菱為何習武？風菱道：“那知府大人為何讀書做官？”江淮啞然，隨即笑說：“二小姐答得好！”練武也好，做官也罷，都有幾分意愿，又摻著些無奈。

風菱道：“知府大人，你的身子看上去太弱不禁風了，不如也來練練？”江淮連連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這個真練不得！”風菱知他手無縛雞之力，斷不敢進練武場，只是調笑他而已。

風菱得意的笑容和陽光下輕矯的身姿盡收江淮的眼底，他凝視，再凝視。江淮的凝眸里裝的不是柔情蜜意而是藏了十三年的家仇！

十三年前，江淮的父親江國義是關中運輸局的司長，因為會興鏢局私藏槍器一案受到牽連，被誣告與曲家串通。江國義被殺了頭，江淮的母親被流放蠻地。一向體弱的江淮因養病在外，后又得父親友人相助，才幸免于難。

自那時起，在江淮的人生里只有家仇二字。他寒窗苦讀，得功名入朝為官，這一步步只為走到杭州風家。

他要報仇，這一步步走來，他已獲得了權力，此刻有能力一舉拿下風家。但是身為朝廷命官，他不能徇私枉法，搞出一樁糊涂案。他要光明正大地毀掉風家，把風明做過的惡事公布于眾，讓世人唾棄風家！

今年初江淮到任杭州府后就一直搜集風家的信息。令他不解的是，風家的名聲極好。間接地，他也接觸了風家所涉及的商業事務，風家管事的大小姐雖然整日蒙著面紗，但卻是個做事光明磊落寬容大度的人。

風家在贖罪吧！江淮只能這樣想。

“不能被風家的假善蒙蔽了雙眼！就是丟了這身官服，就是死無葬身之地，也要為我的父母討回公道！”江淮時刻警醒著自己。

不久，一個不壞不好的消息突然來了：風家大小姐被人綁走了，誤了跟梁家公子成親的吉日。

風菱在府衙門外敲鼓，她敲了許久許久，江淮不許開門。拖拉半天，他又找各種理由拒絕上山救風蕁。風菱闖過吏卒，提劍近到身前，橫劍在江淮脖間，大聲叫道：“你個狗官！救不救？不救，我一劍了結了你！”

風菱如洶涌波濤，江淮卻不改溪流靜緩本色。

江淮料定風菱不會痛下殺手，自然不會真的怕她。

不幾日，風家大小姐平安回來了，風家有驚無險。江淮明著不調查，私下里卻查個底朝天。風家衣局花樣走漏，更早前，江淮在查來往貨物時已經發現了。他并沒有對流進杭州府低價卻高質量的秋衫加以阻撓，因為這批秋衫涌進來，勢必會沖擊到以衣局為主要營生的風家。他的推斷不錯，果然風家的衣局受到沉重一擊。

風家大小姐第二次被人帶走，風家卻表現得相當安靜。風菱沒有來找他出兵，他通過內線得知，綁匪有言在先，風家因擔心風蕁的安全，不敢驚動官府。

秋衫囤積，風家損失慘重，繼而貨棧又失了火，那真是把風家推到了風雨飄搖的邊緣！

風家報官，要官府徹查嘉興縣不法商家造秋衫一事和風家貨棧失火一事。江淮明里暗里都查的仔細，其實結果卻不是如那日在公堂上所陳述。經過這一系列的盤查，江淮已有論斷：“有人先我一步在報復風家！”

此時日頭已西，陷入回憶和思索的江淮不覺時間。

風菱一劍橫在江淮眼前，后者恍然從沉思中醒來。風菱道：“今兒就練到這！明日我有事，就不來了！”江淮問：“何事？”風菱道：“與你無關！”

風菱的豪氣和無禮讓江淮暗暗笑了好一陣！

“好一個粗俗的丫頭！”他心道。

華燈初上，霓虹滿星光。風菱一路輕快，在熙攘的人群里閑轉，年關將近，她思量著要給阿良買份禮物。不期一抬眼，在攢動的人頭里她竟看見了風荷和杜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