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籟俱靜的深夜中。
屋里有人在笑。
基拿揉眼起身,借著窗外撒入的月光,見到極為詭異的一幕。
被自己掐死的胖子,成半透明狀,從損壞的柜子鏡面處,鉆了出來。
熟悉的西瓜頭,熟悉的制服。
唯一與生前不同的是,這家伙面上的表情不再令人討厭,反給人一種憨傻的錯覺。
他將嘴咧的很大,嘻嘻笑不停,搖頭晃腦來在焚著香的桌旁。
而后毫無顧忌的伸出手,將里頭一位紙人面前的香取出,再度折斷放回。
如是一來,那紙人面前就燃著三炷香了。
基拿莫名覺得恐懼,當然這不是因為見到了胖子的幽魂,而是恐懼多了的那支香。
他很想沖過去,將胖子推開,把多余的香扔出去。
可也不知怎么回事,全身仿佛灌了鉛似的,沒法移動。
那三炷香燃的很快,眨眼變成灰燼。
胖子笑的聲音更大了,陰惻惻瞅下面帶驚恐的基拿,如法炮制,又取出一根香打算將其折斷。
就在這個時候,躺床上熟睡的普普洛西多一躍而起。
基拿眼前一花,然后覺著渾身輕松,手腳能動了。
普普洛西多右手卡住胖子腦袋,用力向下一摁,就像在揉一團面粉,把這幽魂弄的平癟。
而后開始折疊,類似收一份報紙。
等折的四四方方,完全看不出之前的模樣后,普普洛西多從褲子口袋里,摸出個錫紙盒。
幽魂被裝進去,并掛上一把精致金燦的鎖。
基拿來到桌旁,驚恐的指著焚盡后剩下的香灰。
七個紙人,除了與普普洛西多一模一樣的那個是暗色的外,剛剛被幽魂折斷長香的那位,也漸漸由白色明亮,轉為陰暗。
普普洛西多把手伸進紙箱中,捻了捻香灰,隨后昂起頭,盯往上方天花板。
基拿尚不知原因,就聽頂端嘭的一聲,有什么東西摔了上去!
接著是聲嘶力竭的嘶吼,以及指甲抓撓木板的滲人響動!
普普洛西多兩步去了門后,抄起靠墻的鐵錨,高舉過頂,狠狠揮向天花板!
咔!
木頭碎塊與嗆人煙塵蒙了基拿滿頭都是。
他咳嗽著揮手驅散,然后瞇眼去看,發現天花板被砸出個黑漆漆,沒有半點光亮的洞。
洞口隱約有個腦袋探了下,接著迅速縮回去,長什么模樣,基拿沒有看清。
普普洛西多單腳在桌上一踩,縱身撲去樓上。
嘭嘭嘭……
一連串肉體挨揍的聲音。
桌椅在碰撞下產生滑響。
刺耳尖叫更大,吵的基拿頭痛。
他只好奪門而出,跨過走廊去了外頭沙地。
長街兩旁的樓房,似乎都被打斗聲吵醒,紛紛亮起燈光。
但沒人出門,也沒人說話。
咚!
二樓的墻被破開,打斗中的兩人,去了隔壁。
又是叮叮哐哐的擊打聲,接著隔壁二樓的門被踹開,一個黑影摔了下來。
那人落在前方不遠,基拿瞇眼打量,但尚未來及看清長相,緊隨而來的普普洛西多,就用鐵錨砸爛了他/她的腦袋。
身軀與糊了一地的腦漿,很快變成氣泡,升上空中,破碎后消失無蹤。
天亮了。
基拿拎著漆桶,從走廊下鉆出。
正打算進屋,卻發現里頭來了一位客人。
是個女人,很漂亮的女人。
她穿著天藍色長裙,腰束的很細,頭帶一頂橙色圓帽,上面裝飾著塑料水果。
店老板將錫紙盒,交給女人,然后不顧對方臉上的愛慕之色,轉身出門。
“今天不做生意。我要考海員證?!?/p>
基拿喔了聲,然后指指屋內那名女子,因為他發現對方欲言又止。
“不要理她,她會坐船離開。”
船就停在屋后。
是蒸汽大輪船,三個巨大煙囪正冒著滾滾濃煙。
船上有很多人,貴族、平民混在一起,除了衣服有區別外,每人臉上的神色并沒有什么不同。
都是黯淡毫無生氣的。
女子登上船,立在船首。
她的美貌在發著光,將其余人統統比了下去。
普普洛西多奔跑在海面上。
考海員證的地方,是在距離海灘有一段距離的觀測站中。
它下面掛著許多繩網,繩網上還放著不少救生圈。
基拿踩著魚鉤,跟在他身后,在海面上飛馳。
輪船開動了。
它在基拿身后跟著。
只要一回頭,就能見到抱著錫紙盒的女人,在沖自己淺笑。
普普洛西多似乎覺著奔跑太慢,他如一條海豚般,躍入海水,游的很快。
幾乎眨眼間,就到了觀測站下。
他又跳出水面,身軀一旋,揮撒出無數璀璨水珠。
接著上了觀測站的橋板,打開門走了進去。
基拿踩著魚鉤,在觀測站止步,轉過身沖輪船上的女子揮手。
巨大船身在他身前經過,而后船首上翹,臨空飛了起來。
當船身的高度,超過觀測站后,它當即在陽光下,化作無數泡沫。
基拿呆呆立在魚鉤上,望著天。
目光所及的遠方,忽而一陣黑暗急速擴散。
滿天星辰隨之布滿天空。
緊接著,又是一團金光在天邊爆出。
白云與太陽便出現了。
晝夜交替,忽明忽暗。
但基拿卻沒任何反應。
他機械的調轉魚鉤方向,神色木然的返航。
等回到沙灘,普普洛西多已站在那等候多時。
“她走了?”
“嗯,走了。你的海員證呢?”
“沒考過。”
仿佛理所當然的回答完,普普洛西多突然又冒出一句:“你舅舅來了。”
舅舅?
基拿極為費力的,在腦海中搜索舅舅這個詞。
但記憶仿佛彌漫了一層厚重濃霧,什么也沒記起來。
普普洛西多走在前面,他亦步亦趨在后跟著。
兩人來到街上。
此時空蕩蕩鋪滿細砂的街道當中,出現個綠色圓圈。
它冒著氣泡,鼻涕狀的液體看著讓人惡心。
尤利赤著身軀,打著哆嗦,兩手抱在腰間。渾身上下,沾滿粘稠的雞蛋清,嘴唇青紫青紫,像一名被扔入雪窟,即將要凍死的人。
見兩人過來,他一句話不說,沖普普洛西多跪下后,抬手指指基拿。
“他要你跟他回去。”
普普洛西多淡淡說道。
基拿喔了聲。
不知為何,他覺著十分安心,認為自己本就應該跟這人離開。
舅舅伸出左手,拉住基拿胳膊,眼中充滿恐懼,轉身就往那個綠色圓圈去。
可基拿卻沒動。
他回過頭瞅著普普洛西多,接著依依不舍的看了眼窗下的魚鉤。
最終,沒能拗過內心深處的貪念,忍不住問:“我能帶走它嗎?”
“廢話?!逼掌章逦鞫啻騻€哈欠,“那本就是你帶來的?!?/p>
基拿有點沒明白對方的話,因為他潛意識認為,魚鉤不是自己的。
不過有了這個答復,他很高興,拉著舅舅過去,把魚鉤死死抱在懷里。
……
鼻子里充斥著香的煙氣。
味道實在太濃了。
基拿覺著呼吸不暢,忍不住呻吟出聲。
隨后他抬起手,去捂自己的口鼻,接著打個激靈,睜眼的同時坐了起來。
眼前的場景無比熟悉,正是舅母阿帕婭的家。
而自己就躺在停過不知多少具死尸的病床上。
他愣愣回頭,發現屋里跪了滿地的人。
屋門外也是,人挨著人,全部跪著。
達瑪小鎮二百多居民,盡皆集結于此。
他們焚著香,并在身旁點燃根蠟燭,閉眼進行禱告。
舅母的收藏品,全被他們拿了出來。
頭骨、脊椎骨、完整的骷髏架,甚至浸泡在罐中的器官,都被這些人抱在懷里。
在病床前面,僅有的空間里,擺著個浴缸。
舅舅尤利只穿短褲,躺在浴缸里。
他果真是被凍著的。
而且直到現在,舅母依然不斷的往里頭倒入冰塊。
浴缸周圍的地面上,圍了一圈蠟燭,那個圓圈令人眼熟。
阿嚏!
舅舅醒了。
他尖叫著從浴缸里跑出來,接過舅母遞來的毛毯,一邊歇斯底里叫著太可怕,一邊蹲下身,心有余悸的顫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