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醒來,我的蜘蛛們都死了。
這種事好些年沒有過了。往日山門里愛搞這一出的哪個沒從冒著蛆蟲的飯碗或是穿過就會渾身腫脹的衣衫里吸取過教訓。再者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成天有的是自己的事要忙,不會那么無聊。
師弟在進門的頭一天就被我叮囑過好幾次有關爬爬扭扭們的飼喂要點。他在制毒方面不大靈光是一碼事,總還不至于出這么大紕漏。我像個沒用的刑官,痛心疾首的劃拉著蜘蛛們四仰八叉的尸體半晌查不出頭緒。只好招呼師弟進來先幫著把現場弄干凈。
師弟進門一看詫異不已,隨即表情變了變,一句話不說的轉身出去了。反留下我在那里詫異不已。
我還是頭一次見他露出這種表情。
看來他確實知道這事是誰干的。我有點擔心這個文不成武不就的大齡廢柴師弟和人理論會占不到便宜,畢竟這不單單會折了老不修的面子,連帶還會敗壞我這個師姐的聲譽。
老不修為人除了對著醫書胡改亂試就只知道喝酒,若不是我早先上躥下跳攢下些惡名,千重山門這位二長老的小院早教那些欺軟怕硬的倒霉師兄姐弟們掀了不止十回。匆匆把蜘蛛們埋到花壇底下后趕緊出去找人,轉了一大圈,好消息是師弟并沒走遠,壞消息是我在最糟糕的地方找到了他。
這個糟糕的地方叫演武場。
山門規矩,弟子間的私人恩怨在不涉及門規、不傷及人命的情況下可以通過切磋自行解決。彼時演武場邊已經圍了不少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師弟站在場中間,他對面那位師兄我恰巧認識,是六師叔的大弟子,叫……呃,叫什么我還真忘了。我記人向來不記名字。
師弟沉沉的嘆了口氣:“師兄有什么沖我來便是,何必連累我師父的蜘蛛。”
我很想說那些蜘蛛都是我養的,和老不修沒什么關系。老不修搗騰醫毒很矯情,蛙蛇蟲蝎類的活物是能不碰就不碰。因而這些小家伙們一直由我打點著,日子久了還挺有感情的。
“妙極妙極。葉師弟,這回你可愿意出手與我一戰了?”
合著這貨就是來挑事兒的。我把煙管在一旁的樹上磕了一下,換上新葉子點著,準備跳進場中先把師弟拉出來。卻聽得師弟道:
“請師兄賜教。”
我慌了。
弟子私斗一旦應戰旁人便不得插手,現在去找老不修已經來不及了。我暗罵師弟白癡,眼睛死盯著場中,探手在袖口里點出了十數種毒,大不了在場有一個算一個老娘全給他放倒。
只見師弟撇一眼對方手里三尺青鋒,遂脫下上衣,攤開一雙大手道:“師父不曾教我醫毒以外的本事,我便以拳腳應你吧。你可看清了,我此番手中并未帶毒。”
他這語氣仿佛很看不起使毒的,搞的我頗傷自尊。就沖這句話我也得讓他被結結實實揍幾下再救他。
“好,好,”那師兄聳聳肩,將手中長劍丟在地上。“空手就空手。”說罷一拳直搗師弟面門。
然后我目睹了此生最短也最詭異的一次比武。
師弟既不躲閃也不應招,他站在原地,生生拿鼻子接下了這一拳,猶如一個木樁子般不聲不響不動不搖。呼呼啦啦的鼻血滴在地上,他似乎是很稀奇的看著自己的血,忽然反手一個巴掌扇在對方臉上。這下手又狠又急毫無預兆,竟將對方人整個扇的飛了出去,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場面當時就亂了。
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撥開人群擠進場中,師弟的鼻血依然像瀑布一樣淌個不停,但看上去至多是打歪了鼻梁骨,沒什么大礙;反倒是六師叔那位大弟子,整個人直接昏死過去。我哄散眾人,蹲下身朝他臉上噴了一大口煙。看著他悠悠轉醒,懶洋洋的問:“蜘蛛確實是你弄的?”
師兄茫然望著我的煙管,可能是一下子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非常精彩。
“得。”我站起來,不輕不重的踹了他一腳,強拽著滿臉是血的師弟離開了演武場。
“疼吧?疼死你。”我走了一路,突然意識到孤男寡女拉拉扯扯的不太合適,悻悻放開手顧左右言其他。
“唔。”
“該。沒本事還學人單挑。”我罵著,旋即又道:“不過你還挺厲害,居然一巴掌就把那傻子揍暈了。”真要細細說來那位師兄在第二代弟子里也是上乘水平了。
“我下了點重手。”
“誒……誒?”
“你清理蜘蛛的時候看上去很難過。”
師弟甕聲甕氣的應著,之前脫下的衣服此刻都被他捂在臉上止血,看不到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