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消失了足有四五日,再次出現(xiàn)時在小院前時神采奕奕。
“想不到你還真與小師叔相熟!”
我心說不能吧,小師叔多么任性恣肆一個人。她要想把自己嫁出去,那怎么也得世家的公子十六抬的轎子。不過一堆生長力旺盛過頭的雜草罷了,她得被這玩意逼成什么樣才能去青睞一個傻子?
退一萬步講,我要有這等姻緣一線牽的神奇能耐,為什么多久過去師弟還是對我愛答不理?
“小師叔親你了……?”我嘎巴嘎巴拿牙啃著煙嘴一口抽不下去,只覺胃里什么東西攪擰成一團。
傻子被我這沒頭沒腦的問題嚇了一跳,啐道:“胡說八道什么呢?你想哪去了?”
“那你這幾天忙了什么?”
“修閣子啊!那烏七八糟的綠藤也不知道誰弄來的種子,太野了,石頭都能給它擠裂開。以后想禍害個誰就往他門口撒這個,保準好使。”
“……”我做賊心虛的把煙嘴上的口水擦干凈,嘗試跳過這個話題:“她讓你今后常去坐坐?”
“沒。”
“那她是跟你說了許多話了?”
“也沒,只讓我上屋‘小心點’。”
“合著你真就只幫著當了五天園丁?”
傻子丟過來一個白眼:“不然呢?”
——那你樂個屁啊!!我張了張嘴,忽然有點心疼傻子,決定把這句話咽回肚里。這人活的也太卑微了點,雖然說腦子不太聰明吧,但看著也是五臟皆有四肢齊全的模樣,六師叔的成名劍法他學了六七分精髓,想也不缺追求者。干嘛好死不死非把自己往小師叔這棵月宮仙桂上吊。
“不過最后,她倒是請我吃了杯茶。”傻子低下頭,像是想起了什么值得珍藏一輩子的事,兀自笑了起來。
好嘛。房前屋外上下忙活這許久,末了只換得一杯茶。便是小師叔的茶確然不錯,總還是虧點。設身處地想想,換做是師弟這樣對我,我一定扭臉就走從此與他老死不相往來。
傻子的思路我果然還是不太懂。
“喜歡一個人就是無欲無求任勞任怨,光是能在近處看著她就會覺得快樂。”傻子似乎依然沉浸在他的回味無窮里,而后揶揄道:“小春淺你沒有喜歡過人,我跟你說不著。”
放他的屁——我悄悄捏了一下袖袋,可惜手邊誠然沒有能在十步以外起作用的毒,只好惡狠狠的拾了塊石頭砸過去:“白眼狼,我小師叔閉月羞花空谷幽蘭,想追她,山門腳下排隊去吧!”
“怎么?說錯了?”他側身躲過石頭,笑的一臉賤樣。
“哼,這個我跟你也說不著。”
“說到閉月羞花,還有個事得請師妹與我參謀一二。”說著扔過來個細長物件。
我伸出煙管把東西在空中攔下攏到另一只手里,看了一眼便怒道:“你小子家里是金山還是銀礦?這么貴重的東西隨手亂扔的?故意摔壞了好訛我?”
傻子嘿然一笑:“……你看看,這個送給小師叔可合適。”
憑良心講傻子挑的這支珠花肯定是下了本錢的。分量足,做工也巧。唯獨挑東西的人品味稍稍差了些,珊瑚的朱紅色未免鮮艷過頭,花也夸張,簡直像唱戲用的行頭。
于是我拈起珠花朝他晃晃:“傻子我問你,你覺得四季百花里小師叔像什么。”
“空谷幽蘭啊,這是剛才你說的。”
“嗯。但這是芍藥。”我笑瞇瞇的道。
傻子聞言如遭雷劈,幾乎是半倒退著一陣小跑,看上去真的很像個不折不扣的傻子。
“喂喂,東西不要啦?”
“權當謝禮,歸你了!”人已經(jīng)消失不見。
我這廂打發(fā)走傻子,師弟才剛從屋后鉆出來。
“喲。”我從石頭上跳下來伸了個懶腰,懶洋洋的招呼著。看他滿手的土,想起老不修打發(fā)他收拾藥圃的事。唉,外人都當進來這千重山門是習武練氣的,誰又曉得實際上一個兩個都在當花匠呢?
“有客。”師弟以陳述句的語氣問我。
“有個鬼的客。還是上次那個傻子,就那個,被你一巴掌扇的不省人事那個什么俊……趙清俊,對。”我低聲左右又念叨了兩遍,來來回回可算是把傻子的大名正經(jīng)記住了。
師弟不置可否,眼睛卻瞟向門邊。我忙擺手:“走了。人忙著想嫦娥呢——后面都拾掇完了?”
師弟收回目光,含混不清的點了下頭,找水洗手去了。
看得出他就是和傻子很不對付,可見當初演武場上一拳換一掌,這個仇結的頗深。
我百感交集的摩挲著手里的珠花,想著傻子好賴還知道給姑娘的禮物要費心去選。師弟倒是省事,他送過我的東西——那根本也不能叫送,那是賠——竟是個毛腿的大蜘蛛。
毛腿蜘蛛這兩日就該卸貨了,到頭來肚里的許多崽還得我自己費心去養(yǎng)。
“這么媚俗的花樣,是閨閣小姐喜歡還是出嫁婦人能戴?”仿佛是用上等食材做了道失敗的菜。我可惜著,人生終究沒有十全十美。隨手把珠花往自己腦袋上一插,轉身進了蟲舍。
后面的半天,師弟變得很奇怪。
他素來話少,總是問一句答一句,說話的時候也不太喜歡看人,硬要追究起來這種性格本身就奇怪透了。但他今天似乎尤其不對勁,我說不出是哪里出了問題,送走傻子跟他搭話的時候還是好好的。
我獨自在蟲舍里待到外頭掌燈,托腮看盒子里的毛腿蜘蛛曳著滾圓的肚子在沙土里暴躁的挖來挖去,末了喂了一只大麥蟲,小心蓋好推進角落不再打擾。這只蜘蛛不知道是師弟從哪里搞到的,總之看起來并不是中原會有的貨色……勉強也算是費心給我選了個禮物吧?
我抽開另一個盒子,里面軟趴趴的盤踞著一條快要冬眠的大肥蛇;再抽開一個,是一對漂亮的花守宮。說來這滿屋的窸窸窣窣既是我的寵物,也終歸有一天會成為我手底了無生氣的一攤素材,真是又無情又諷刺。師弟手里那條小守宮當初我心血來潮遞出去,說不定無意間救下它一條性命也未可知。
胡亂想了許多,最后無一例外都會聯(lián)系到師弟。這使我懊惱:師弟的存在使我徹底失去了出門跑腿的理由和必要。山門里日復一日恁的無趣,再之后大雪封山可還得了。
“吃飯了丫頭!”老不修在外面叫我。
出門見師弟正拿著空碗筷站在院子里,心知老不修肯定又起了酒壇子,狠命嘬了口煙道:
“喝喝喝,就知道喝。少一頓能憋死你。”
“姑娘,上桌吧。”師弟像有意打斷一般,把一雙筷子強塞在我手里,扶老不修落了座。
我愕然。罵老不修喝酒這事兒是習慣成自然,輪的到他來指畫?心中頓生不爽,指著他道:
“少來,自從有你他喝的比以前更勤了。”
“那么,不如姑娘先把煙戒了吧。”他定定看著我,目光滑向我手里的煙管。
就說他今天很奇怪。話變多了,也開始看人了,跟我一句趕一句的。
老不修道:“誒呀,我喝我的酒,她嘬她的煙,這都好好的嘛。今晚的飯它不香嗎?怎么堵不住你倆的嘴?”說著先將最大的一條雞腿拖進自己碗里。
師弟果然低眉順眼的坐了下去。我看著他不疾不徐吃完兩大碗飯,向老不修告了個便回自己屋里去了。
“今天是什么毛病?”我壓低聲音問老不修。
老不修滋溜著手里的小米盅,似笑非笑瞥我一眼,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抽出我腦袋上傻子送的那支珠花——半日過去我都把這事兒忘干凈了。
“小姑娘家家的,這個顏色不適合你。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