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素來不太有這等毛病,今次大概時間不對,真的格外疼。
因而我十分后悔和師弟慪氣去喝那杯茶。
晚飯還沒有吃完,但我已經完全沒有胃口了。沒跟老不修招呼便直接鉆回蟲舍,裹著被子把自己像鼠婦般蜷成一個球。來月事的痛苦恐怕只有女孩子自己知道。你站著坐著躺著縮著,無論哪個姿勢都不得解脫。平日里再囂張跋扈的假小子也終歸會在這種時候成為失去行動力、話都說不出來的廢物。
門被象征性的“篤篤”叩了兩下,老不修不待我回答便直接進來,真難得他今天喝的還能找到北。我正裹在被子里冷汗不止,沒好氣道:
“來看笑話?飯不吃了碗你找師弟洗。”
被子揭開,來人卻是師弟。
“怎么是你。”我大窘。這會兒蓬頭散發衣衫不整,根本不是能見人的樣子。老不修例外,他不算人。
“姑娘把這個趁熱喝了能好受點。”他端來一碗冒著熱氣的深棕色液體,那甜膩里帶著辛辣的味道遠遠一聞就知道是姜糖茶。
我不愛喝這玩意,也并不認為這東西喝下去能真正起什么作用。但看師弟那個樣子,要是讓他擱下快滾他多半不會依,只好硬著頭皮捧起來現場咕嘟咕嘟喝完。
“師父讓你來的?”我吧嗒著嘴里厚實的糖味不住犯惡心,覺得從某種角度上講真正清苦的藥湯反而還能比這種黏黏糊糊的飲料好喝一點。
師弟沒有回答,默不作聲的收了我的茶碗。
“……你知道的吧,女孩子來月事之前,呃,比較容易無理取鬧……就,對不起。”
冷靜下來想想,師弟其實也并沒有特別得罪過我,他自始至終是這樣從沒變過。我撓著滿頭亂發,新買的簪子滑下來掉在被子上,被我拾起來放到一旁:“這回是自己買的……好看吧?”
——多么拙劣的轉移話題。看來我也染上了師弟才有的怪毛病。
“嗐,罷了。”
這么問當然并不真想從他嘴里要到什么答案。燭火柔和的光澤給師弟的五官側面鑲了一層好看的金邊,即便是在成日憂國憂民的表情之下,這個男人仍舊非常耐看。
“你走吧,我睡一會就好了。”我生怕自己看的太入迷被當成花癡,索性縮回被子翻過身去。
興許是錯覺,身后傳來低低的嘆息。
“到底什么是‘喜歡’?”閣子里,我咬著煙嘴問小師叔。
“非黑即白,說一不二。”小師叔一套洗茶溫杯的動作行云流水,嘴里的話卻是莫名其妙。
“我聽不懂。”
“簡單來說嘛,喜歡就是占有,是沒有來由的非他不可。好比你先看中了你家那位葉公子,那么之后就不會再對趙師侄動心思。”
茶葉在青瓷小盞里舒展開,只聽小師叔又道:“總之,要么生死不棄要么你死我亡。”
我滿臉無語:“什么叫個‘我家那位葉公子’?我又怎么可能對傻子動心思?”而后道:“不過我倒是還聽過另一個關于喜歡的說法,恰好也是八個字:無欲無求,任勞任怨。”
小師叔點點頭:“那也是一種喜歡。喜歡的形式總是多種多樣的。”
我趴在桌上愣神,想起師弟去抓我煙管的樣子,不知道那時他口中的“喜歡”究竟是哪一種。最近我開始質疑自己一開始到底是怎么會想到要去追師弟。想了半天,倒像是老年人在極盡所能的追憶一件年代久遠的事,全然忘干凈了。
“說點別的——你覺得傻子怎么樣?”
“他挺不錯的,年輕,坦誠,人也正直。”小師叔認真的說著,臉卻已經紅到脖子根。她探手摸了摸臉頰后可能自己也意識到了,隨即開始胡言亂語:
“……真要是論起來,師叔侄攪在一起好像確實有那么點違背綱常,何況我還比他大了三歲……不過俗話說女大三抱金磚,再說他也沒介意嘛……”
“停一下停一下,你二十六了?你居然二十六了?之前不是說只比我大一點嗎?”突如其來的信息量剝奪了我對整句話的關注重點。
“現在就不是‘一點’了嗎?我干嘛告訴別人自己實在多大了?你當老大不小還待字閨中很光彩嗎?”
“那也不能因為這個就屈就傻子吧。”我訥訥道。
小師叔笑了起來,笑的狡黠,像晨曦里第一朵向陽綻放的花。
“我說我喜歡他了嗎?”
——那你有本事別臉紅呀。我腹謗著,忽然聽見外面傳來敲鐘聲,一下跟著一下,聲音低沉而曠遠,驚飛了滿山的林鳥。小師叔變了臉色,呼啦站起來撞翻了一桌茶水直往外跑。我意識到山門里可能出事了,趕緊跟了出去。
“什么情況?”
“戒鐘。你待在閣子里別動,鐘停之前不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