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惦記師弟，整個下午過的頗為怏怏。掌門則是在天黑前走的，走前當然不忘親切關懷傻子幾句，弄的傻子受寵若驚。

送走掌門之后老不修又恢復了平時那副吊兒郎當的煩人模樣，晚飯一上桌他便扯開凳子坐下，端起面前一碗面條看看，拿筷子敲敲碗邊不滿道：“丫頭，你這厚此薄彼的越來越明顯了。你師父是不配吃口干飯怎么的，這都幾個晚上爛面條了？”

傻子有小灶，最近便只有我與老不修一起吃飯。我是覺得反正師弟不在，兩個人隨便湊合一口也得了，自己吸溜了一口面湯道：“不愛吃您自個兒弄去，虧我還在面底下給你埋了個蛋。”

老不修如果是師弟一般會持家下廚的人我倒還能高看他兩眼，可惜他實在只是個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臭嘴老頭，沒有文人的命卻不知從哪沾了一身文人的酸腐。

“你不就擔心小誰嘛。沒事，我是看那地方比哪都安全才派他去的。連你都知道朽心訣在他身上，我還能心里沒譜？”

他看著我從面碗里一臉驚異的抬起頭，非常得意的一笑：“你師父我算無遺策。”

“不過，他有沒有告訴你朽心訣到底是什么樣的東西？”

我放下碗：“沒有啊，我問了你們也沒人說，我還以為不能問呢。”傻子受傷那次我就問過這個問題。

老不修道：“也沒什么不能問的。百年前吧大概，有個枯墳老人……嗐，叫什么不重要，反正是個瘋子。他號稱創造出了一種‘完美的心法’，以此為基礎，不會武功的人也能在短時間內隨意掌握世上任何最為艱深的武學招式。這就是朽心訣。”

我說這也太玄乎了，聽著像神話故事。

老不修說當然沒有那么好的事。這心法太厲害，厲害到普通人根本練不了。強練，那就是腑臟俱損經脈爆開，死的十分難看。

“但哪有人相信自己不過是蕓蕓眾生中的凡人一個呢？終于也不知是誰，將其拆分成了陰陽兩部分，陽本如今在朝廷手里。至于陰本，嗯。”

行了甭問了，陰本就是師弟手里那本。

“……我概括一下。如果能湊齊陰本和陽本，那么就有可能實現真正無法戰勝的天下第一。”我把碗里漂著的幾條蔥葉拎出來碼在桌上。

“難怪朝廷不惜攪的天翻地覆也要找這玩意。可他們上哪再找一個練了不會渾身爆炸的‘不普通人’去？”

話一出口我忽然意識到，朝廷想要陰本，武林盟又何嘗不想得到陽本？兩下里此番明爭暗斗你死我活，原來都是在搶對方手里的半本朽心訣。縱使真的沒人能使，光拿在手里便已經是威懾。而以不男不女上次送斷手的做派，絕對有理由相信朝廷能找一大群人挨個試出能練的那個……我不禁打了個冷戰。

“山門中立的意義在于制衡武林與朝廷之間的關系。朽心訣這種奇技淫巧式的東西無論哪邊得到，對天下人都沒有好處。”老不修聳聳肩，繼續撈他的面條。

我不置可否，心中則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武林盟為什么會挑師弟來保管半本朽心訣？

“不會是他符合條件吧。”我強作鎮定。

這話是順著我心中所想不經意說出口的，很是沒頭沒腦。老不修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我是在問師弟難道就是那練完不會爆炸的鳳毛麟角，臉上隨即露出了一言難盡的神色。

“要是那倒好了。所以才說妙相老禿……老和尚，真不是個東西。那小誰，多好一個孩子，叫他給生生逼成了什么樣！”

我想了想是這個理。之前跟師弟對話的時候能看得出來東西在他身上，他過的很困苦。按老不修剛才的描述，即便半部朽心訣也足以令普通人一躍成為首屈一指的高手，這和師弟東躲西藏的狀態極端不符；而以我對老不修的了解，他不想說的你問不出來，說出來的東西卻絕無沒有半句虛假，可以采信。

至于妙相，我起初沒什么概念。但聽到“老和尚”三個字倒是一下子全想起來了：此人在武林中風生水起了大半輩子，老來不知什么毛病忽然出了家，名字也隨即換成所謂的“妙相”。按說出家人六根清凈不問俗務，而這位妙相大師不僅問，還問的十分透徹，竟在武林盟主的位子上一坐許多年。

也就是說，師弟和武林盟淵源不淺，出于半自愿或非自愿的原因臨時擔負了護衛陰本朽心訣的重任，難怪他成天一臉的苦大仇深——我這才驚覺自己認識師弟這么長時間，對他的來歷和家世幾乎一無所知。大半年來兩人在這螺螄殼大的小院里日日相對，我甚至從沒對他的出身產生過任何好奇。

“還真的有人練成過那個什么朽心訣的嗎？”我問老不修。

老不修說不光有，還有兩個。當然時過境遷，如今這兩人都已不在人世很久了。

“其中一個，叫花忘庸。”老不修朝我神秘的笑笑：“小誰這兩天估計已經到了他的舊宅了。”

“啊！天下第一的白露山莊！”我腦中憑空跳出了傻子之前說過的話，有什么東西的碎片終于被拼成了一個整體。“你要師弟去的找是他的后人？現在還在那里？”

老不修抓了抓自己稀亂花白的頭發：“都說了，你師父算無遺策。”

“不過丫頭，要是哪天真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你便也去那里。”

“呸呸呸，我巍巍千重數來數去也就你一個廢物，是朝廷敢動還是武林敢擾？怎么可能到什么不可挽回的地步。”

老不修估計也覺得自己的話太過離奇，不由自嘲的“嘿”了一聲，并沒太計較我直呼他廢物的事，低頭去吃面。沒吃兩口又忽然抬頭嚴肅道：

“掌門今天來這里的事，你切記不可說出去。”

我罵他廢話太多，再不帶腦子的人也該清楚這種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粗略看來掌門所中乃是某種復雜的慢性毒藥，這一類的毒往往需要反復疊加才有效果，因而每次下的分量都不會太多。發現的早又有所防范的話，短時間內避免運氣與人交手便不會有太大問題。千重上下除老不修外，幾位長老各懷絕技，哪怕有什么事也不可能讓掌門親自出手。

老不修則勸我這些天少在山門里亂躥，老老實實在蟲舍里待著就挺好。

“就連小師叔那里也不能去？”

“如果沒什么必要的話，那就過兩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