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家那個,尸體找到了。”老不修一回來便對我如是說。
“狐貍眼?她死了?”我稍微有點意外,給他打來熱水。
“死在小妹閣子后一口枯井里,”老不修洗了手,看出我的困惑,旋即補充道:“但那井口有圍欄,尸體上除了跌落傷外沒有打斗或中毒痕跡,只能是在生前自己落進去的。或者直截了當一點——她是自殺。”
“那就是有人指使她嫁禍小師叔了……行。想不到我師父還能兼職仵作查案。”我單手摸著下巴,全然無視老不修滿臉被小看了的不爽表情,徑自又問:
“她到底是誰派來的?”
“難說。那姑娘的尸體太干凈了。”
看來線索到這里就斷了。按說這種草菅人命的行事風格比較像是朝廷方面,不過種種跡象表明武林盟的嫌疑同樣不小。小師叔下山后所有與狐貍眼有過密切接觸的人,包括四師叔在內都被掌門逐一調查盤問過。偏偏哪都查不出毛病,仿佛狐貍眼就是四師叔門下一個籍籍無名的小弟子,平素沒什么存在感,甚至沒人知道她彈了一手好琴。
我們正說著,忽又有一人不經通報就闖了進來。我很惱火,心說老不修為人是隨意過了頭,但山門里這幫人最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跟穿城門似的忒沒規矩。結果定睛一看更是糟心的不行:來人是五師叔。
“二哥,你來看。”五師叔并不避我,直接把手里的東西放在桌上。
我探身望去,是小師叔留下那張漢木琴。這琴當初被狐貍眼用來設局,因而小師叔并未帶走。
老不修道:“我只會聽不懂彈,你有話直說。”
五師叔并不廢話,直接把琴身翻了個個:“和小妹對質時我略略碰過這琴,當時只覺得音色似有不對。今日突然想起來回去查看,這才發現琴身好像有哪里是空的。”
老不修聞言,伸出嶙峋的指關節輕輕叩了兩下琴底,又拿指甲摳了摳琴的截面,隨即招呼我道:
“丫頭,你來。”
“嗯?哦。”我愣了一下便立刻明白了老不修的意思,盡量客氣的把五師叔推開一點:“那什么,五師叔借個光。”而后攏起修子去碰那琴。四下硬掰亂摁了一通后果然聽得“咯噠”一聲,琴背面落下一塊裁剪規整的木片和兩張薄如蟬翼的折紙包。
五師叔伸出的手被老不修一把截住。我則搓抹了幾下指尖沾到的灰白色細膩粉末,拈開那兩張紙,十分納悶的吹了一口:“……這是個什么毒量?藥死耗子都不夠的。”
“琴里藏了毒?”這回輪到五師叔驚訝不已了。
只憑兩個單音就能聽出琴有問題,我真對五師叔怪物級別的耳朵佩服的五體投地;這種古琴本身非常薄,說穿了就是塊帶點厚度的木板。加上所用的木材年代久遠,稍有不慎就會毀掉整個琴身。能在琴底開出那么隱蔽精巧的小暗格用來藏東西,還得不著痕跡的把木板拼回去,當然需要異常高明的造物手段……這狐貍眼端的是個人才啊?
“應該是已經用掉了。剛好兩副,這數量對。”老不修看著桌上的空紙包和琴底開片大概想到了什么,臉上怒極反笑:
“一手栽贓完小妹,一手又暗指老四?聲東擊西,有點意思。”
老不修的懷疑不無道理。與其去相信狐貍眼手藝超群,是個人都會傾向于想到四長老身上。
“是什么毒?”五師叔問我。
“它主要是通過一種西域茜草的花球加上……嗯,反正大概類似于官道附近盜賊們常用的軟筋散,比那個略微復雜一點吧。這種量的話死不了人,甚至談不上需要解藥,隨著經脈運行要不了多久自己就消解沒了頂多是過后幾天會有點虛……”
說到這里我自己也疑惑起來。如果目的是毒害掌門,那么下這種毒到底意義在哪?
“東西留我這里,暫時別跟任何人提這事。”老不修吩咐我把琴收了抱到他屋里去。
“我不同意。”五師叔一口否決,依然伸手想去碰琴,卻被老不修一個眼神瞪得縮了回去。我忽然發現她只是看上去跋扈潑辣,內心里實際上挺怵老不修的。
“一天。一天之內我會給出交代。”
房間里大家都沉默了,無法,我只得站在原地等下文。最后五師叔咬牙讓了步:
“好!一天就一天。”說罷大步流星轉身出了院子。
我覺得小院是時候安個大門了,挑眉望向老不修:“你真的假的,一天夠干嘛?難不成你打算去找四師叔當面打明牌?”那要不然就只能讓狐貍眼起死回生了。
老不修局促的撓撓頭:“我這不是先隨便找個理由把小五弄走嗎?明兒的事明個再想辦法。”
“……合著你是貓蓋屎啊??我倒看明天過去你要怎么辦。不過,你真覺得會是四師叔做的?”
老不修扯開長凳一屁股坐下:“是不是在你眼里,你師父成天剛疑心完這個又馬上去揣度那個、最好是把全山門都趕走才好?我有這么草木皆兵?”
我使勁點頭。
老不修有點無奈:“我們不妨換個思路。有沒有可能兩方勢力同時參與了其中——或者起碼有兩撥人,一撥是下毒的人,另一撥則是借機攪動風云令山門眾人相互猜忌的人。”
順著這個思路,我不過稍微細想了一下就覺得自己的腦子快要停擺了:“呃,你是說毒也許不是狐貍眼下的?那琴的事怎么解釋?”
“她有留下諸如自白書一類的東西直言兇手是誰嗎?沒有。琴弦,信紙,包括這用來藏毒的琴底暗格。迄今為止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們順著她給出的巧妙暗示自己推導出來的。”
“不得不說,這姑娘確實對我們師兄妹幾個非常熟悉。她料定小妹出了這樣的事不會把琴帶走,更有把握老五能聽出琴聲不對回去復查……而我,則會立刻從這種小機關懷疑到老四身上。可現在人早就死了,有道是死無對證。所有的謎底都被她明明白白的放在桌上,你去解的時候就已經上了套。”
我覺得頭疼欲裂。算計人心云云果然不是我玩得轉的。
“……我好像聽不太懂,你快進說結論好了。”我對老不修坦言。
老不修攤攤手:“結論就是沒有結論。”
“既然對方鼓勵我們多想,那我們索性待著不動裝傻不就好了?最有問題的人不都死了嗎,而且死是干凈的自殺,結案了呀還查什么?”
“以逸待勞,不變應萬變。這么說你其實是相信四師叔的。”我終于聽懂了一句。
“那是當然的。”
——現在你相信四師叔,可當初卻因為小師叔的身世去懷疑她。我心中雖有怨言,終歸沒有說出來。
“丫頭,明兒抱著琴,陪我上掌門那里坐一天去。”
“哈?為什么啊?”
老不修笑一聲,道:
“守株,待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