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搶藥的動作太急,導致脖間被拉出一條長長的血口。雖說只是皮外傷,伸手碰一下還挺疼。
“姑娘!!”師弟奮力要站起來,被齊刷刷的刀刃擋住。
這不是一般丹藥,別說武林盟,全天下恐怕都沒有第二顆。老和尚眼睜睜看著他苦心為師弟準備的東西無端浪費在我身上,先是怒不可遏,很快便轉怒為喜,接著變成哈哈大笑:
“善哉、善哉!葉兒性子優柔,他決定不了的事,你一個小丫頭倒是干凈利落幫著他做了選擇。本盟一介看淡愛欲的化外游僧,今日正好一驗,看看你們究竟是鴛鴦有情還是泡沫易散。”
我很擔心師弟領會不了我的意思,又特意補瞪了他一眼才回身去應付老和尚:
“您是武林名宿,別總倚老賣老擠兌年輕人——行刺天子這么好玩的事,普通人十輩子遇不上一回,盟主多帶小女一個如何?”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老娘豁出性命,釣的就是他妙相大師這條大魚。師弟在和我交換過眼神后仍有糾結,卻還是相信了我。他放棄抵抗,默默跪回去答道:
“我曾向先師立誓要護姑娘一生周全,如今她的命與我的本無區別。葉兒已別無選擇,愿聽盟主差遣。”
“也罷。”老和尚認栽的拍拍手,隨即有人將我打暈。再醒來時已被蒙住雙眼塞入一輛馬車。
人在黑暗的環境中就是很容易犯迷糊。一路顛簸,睡睡醒醒許多次不知行至何處。等道眼前黑布被扯下之時,我的第一反應居然是“好困,放我再睡一會”。
“白姑娘逆來順受懂得惜命,這點倒是和你師父大為不同。”
老和尚還是那副惺惺作態的笑臉。師弟并不在身邊,我環視四周,發現自己身處一個沒有窗戶的密室當中。
敵眾我寡實力懸殊,是不是好漢都不能吃眼前虧。春淺姑娘若連這個道理都不懂,當日在山門內又如何把雍王耍的團團轉?我努力忍住一個呵欠,盡可能擺出與人為善的面孔:
“懂得惜命有何不好?吃喝玩樂人間繁華,大千世界的五光十色可都得是活著才能享受的到——大師一路神不知鬼不覺的把我一個姑娘家弄到禁寺里來,想也挺費事的吧。”
妙相微微驚訝:“哦?你是如何知道這里是摩訶寺。”
“煙熏火燎的香燭味都沁在墻里了,寺里眾僧一直聞這種東西鼻子不會壞掉嗎?”
我猜摩訶寺完全是瞎貓碰上死耗子,這都能中,看來老和尚安插的勢力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經滲透到了京城的各個角落。武林盟企圖顛覆皇權大概并不是一時興起,而他能直接帶我來這里,說明寶頂完工在即。
我受制于他,唯一須做也是唯一能做的便是麻痹對手,套取盡可能多的情報。
“我師弟呢?”
“葉兒有自己的任務。若他的任務完成的足夠好,本盟自不會為難你。”
我有點不解:“盟主大人會不會過于有信心了,怎么就肯定你們能在天子行祭之時一擊必中?朝廷那么多人都不是吃白飯的,而且還有一個空亡在。”
“當年花忘庸僅憑殘本朽心訣便大敗柳殘風的全本。那一戰可謂天火降臨神鬼易辟,如此盛景,白姑娘就不想親眼看看嗎?空亡看似強悍無敵,實則不過是雍王手中的提線木偶。操線的主子都不在,他便來了也只是無根之木不能長久,葉兒未必敵他不過。”
“況且本盟也沒真指望那孩子能成大事。新修的寶頂中已被安排提前注滿了西域火龍油,隨他陰陽朽心訣中的任意一本在大雄寶殿中發動,屆時琉瓦碎裂,火油落在殿中香火之上。管他君臣佛祖,任誰都逃不脫熊熊煉獄之火。歷經劫難方獲新生,姑娘覺得,本盟說的是也不是?”
我倒吸涼氣的看著眼前這個滿臉福相的出家人,覺得深淵惡鬼不過長成此等模樣。
2020-08-2000:57:58
178.
別說震碎琉瓦引發天火,到時候就是直接把大雄寶殿炸成個坑都不是問題。
老和尚哄騙師弟吃藥時許諾的種種,從一開始就是海市蜃樓——雖然師弟本來也不在乎。如今兩本朽心訣的真相無論對朝廷還是他武林盟都不再是秘密,無解的謎題不必死磕,丟棄前最后再廢物利用一次而已。
一個刀客可以有許多柄大大小小的刀。這些刀壞了可以修,用折就丟掉,總會找到更合適的。雍王起初說這話我還覺得挺荒唐。可老和尚拿山門,拿師弟,拿七浦十埠當墊腳石一路爬到摩訶寺,居然真的只為滿足他一己私欲。
“您都這個年紀了,當了皇帝又還能干幾年?”
老和尚的神情忽然變得瘋狂。他高吟佛號,掐著手中念珠痛斥起我來:
“鼠目寸光的小丫頭。你以為本盟做了這么多事就是為了謀朝篡位?愚昧!膚淺!朝廷是鴟嚇鹓鶵,然天下眾生亦皆如螻蟻,無人能解本盟的良苦用心。他們活該渾渾噩噩虛度終身,為人當牛做馬。”
“天道不公!像雍王那樣生來就是人上人。少時錦衣玉食,成年后手握千軍,靠飽吸萬民之血方才身居高位!你再看看你師弟,他本沒有名字,沒有來歷,甚至不會說話。他能成為人人稱道的葉公子乃是因為他武藝卓絕、行人之所不能。社稷做不到的公平,江湖可以。既如此,要皇權何用?要律法何用?多少人拋頭顱灑熱血去護的所謂的‘神器’,究竟有什么存在必要?”
“只有打破了世俗國度所強加的種種限制,人才有絕對的自由去追求真正公平的世界,一個由純粹江湖構成的世界。在這個世界里,個人的實力是第一位的。別人殺你全家,若你本事足夠,殺回去便是。何須逐層打點衙門寫訴狀,向那道貌岸然的官老爺哭訴委屈?”
坦白說,從老和尚開始掐念珠的那一刻起我就根本沒去聽他后面都講了什么了。
雙腿像被瞬間抽走了所有力量般只能俯臥在地。仿佛有數十萬只小錘,在同時將我渾身上下每一寸骨頭細細敲成齏粉。無法言喻的劇痛令我宛如快要渴死的魚一般在地板上本能撲騰著,喉嚨里半點聲音的發不出來。我想去安撫自己那個什么‘子母咒’并不會讓人死掉,然而腦子里注意力完全被難以承受的巨大痛楚帶走,根本無法進行任何思考。
還好這玩意被我搶來吃了。否則以師弟重傷未愈的身體,發作起來他該怎么受得了?還好還好。
而后老和尚終于發完了瘋。他停下手中的念珠,以憐憫語氣對我道:
“疼痛是佛家諸般修行之一,有助于啟你心智,螻蟻。”說罷推門離開。
我渾身被汗濕透的趴在地上重重喘息著,眼前一片漆黑昏死過去。再醒來時四肢依然酸痛難耐,一顆沉沉的腦袋正枕在師弟膝上——老禿驢肯定是故意把人弄回來看我的慘狀,殺雞儆猴從旁敲打,好叫他知道我吃下的不是一粒糖豆。
師弟見我要開口說話,趕緊比了個手勢示意隔墻有耳,而后才問我:
“姑娘做了何事惹盟主生氣?”
我猜這話是在問我都打聽到了什么。我張張干的冒瘡的嘴唇,捏過他的手先寫了一個“頂”字,又寫了一個“油”字,答道:“……說錯一句話。你呢,任務進行的可還順利?”
師弟心領神會的點點頭,嘴上說著還好,也在我手心寫下一個“月”字。
我睜大眼睛朝他又確認了一次才長長吐出一口氣,艱難無比的翻了個身。枕在喜歡的男孩子腿上雖說有點難為情,但至少還挺舒服。師弟冰涼的手指撫過黏在臉上的發梢弄的人心里癢癢的,甚至能感覺出他的無助和不知所措:
“……很痛吧。”
我其實很想像以往一樣笑著告訴他自己一點事兒沒有,故意演夸張一點騙騙老和尚而已。但我此時此刻實實在在已經瀕臨虛脫,至少在師弟面前我不想再逞強了。裝不動了。
“痛啊……痛的要死。”
說著眼淚落了下來。
——這哭的其實什么也不為。只像噩夢醒來,看見還他在時那種滿滿的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