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外面風大，進去吧，”藍芷的聲音響起。

“嗯，”顏年回過神來，點點頭。

今兒早上一起來就開始哭，把一輩子的淚都哭干了，這身子又幾天沒怎么吃東西，她有些累。

“我去睡會，午膳不用叫我，”顏年朝內屋走去。

春雨綿綿，雨水順著屋檐滴在青石板上，滴答滴答，和著有些涼意的春風送入她的夢里……

“娘娘要寬心些，身子養好了，日后總還是會有的?！被实圩岊伳甓鄟砜纯搭侁?，讓她寬慰些，她便來了。

面容精致，衣著華貴的女子，望著桌上的茶杯愣神。

顏年心里有些悵然，這個姐姐，向來是強勢的，她還從未見過她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娘娘，事已至此，凡事要看開些——”

“年兒，”顏晏突然開口。

顏年一愣，這個稱呼已經許久未聽見她喚了。

“你看，一晃眼，又要冬天了，”顏晏像是盯著茶水自言自語，“這日子，一天一天就過去了。明明昨日我還在深閨里，想著像母親一樣，找一個父親一樣的男子，不求伉儷情深，只望相敬如賓?！?/p>

“年兒，你知道嗎？她們說我入宮八年，連一個女兒都未誕下，我其實一點也不惱，我其實是不想要孩子的。”

“我怕，害怕生下一個男孩，整日擔驚受怕，我困在這里，他日后也要困在這皇城。可是圣上說他想要一個屬于我們的孩子。他說，他會護著他，沒有人能傷害到我們的孩子?！?/p>

“許是在這里呆久了，許是虛情假意太久，把自己都騙進去了。我發現有孩子的時候，居然動搖了。我還是擔心害怕，但卻想生個孩子，他是孩子的父親，是我的夫君?！?/p>

“可是，孩子生下來那天，我還未來得及傷心，還未來得及想他會有多難過，還未想出如何安慰他，便聽見監禁我的旨意。

“那孩子，也不知被哪個下人隨意丟到了哪里，被野豹豺狼啃去吃了……”

顏年不知道該說什么安慰，抬頭，上座的女子張著嘴無聲的笑，笑的比哭還難看。

“娘娘，會好的，”顏年不知如何安慰，說出的話單薄無力，她自己都覺得可笑。

“呵，”顏晏輕笑了一聲。

“年兒，太子不是你的良人。”

顏年垂著眸子，沒說話。

“罷了，罷了，你走吧，走吧?！?/p>

顏年依言起身，不經意抬頭一瞥，卻看見原先坐著的顏晏躺在床上，肚子凸起，面色蒼白，身下是大片大片刺目的血紅。

“姐，二姐——”她驚慌失措喊出聲，猛地睜開眼，才發現自己在做夢。

“小姐，你怎么了？”藍芷應聲進來。

顏年滿頭冷汗，看見藍芷的臉，才緩過神來。

“小姐這是怎么了？”藍芷拿過靠枕，把顏年扶起靠著坐下。

顏年捏了捏眉心，將亂七八糟的夢拋在腦后，“做噩夢了，現在幾時了？”

她看外面，雨已經停了。

“申時了，飯菜熱著呢，小姐先用膳？”

顏年點點頭，沙啞著嗓子，“前院宴會散了嗎？”

“散了?！?/p>

“收拾一下，吃完飯，去看看父親?！?/p>

“好?！?/p>

顏年吃完飯后直接去了書房，顏思齊一般都呆在書房。

去了以后，卻發現書房里沒人，問了下人，才知道顏思齊去了聽雨閣。

聽雨閣是她母親鄒氏還在世時住的院子，后來鄒氏病逝，顏思齊就搬去墨竹樓了。

顏年猶豫了一下，便帶著青兒往聽雨閣走去。聽雨閣在府里最東邊，三面鄰水，一面靠墻。

顏年過了橋，周圍樹木有些雜亂，石子路也許久未修繕，冷清破敗。這條路，只連接兩個院子，一個是聽雨閣，再往里走，就是青楓居。

青楓居一直閑置著，聽雨閣不用后，顏思齊便不準人隨便到這邊來，只是偶爾派人來打掃。

顏年看著越發冷清的周圍，塵封已久的往事涌上心頭。

鄒氏生顏年時落了病根，本就身子弱，結果沒多久，身子還沒養好，不過一歲多的顏年就因非要摘河里的蓮花落了水，鄒氏慌了神，著急拉她，也跟著掉進了河里。

被救上來后，身子一天不如一天，纏綿病榻不過半年，便離世了。

那時她才剛滿兩歲，對這個母親并沒有什么印象。只是偶爾從下人口中聽過，知道那是一個溫柔善良的美人，知道是自己害了她。

父親跟她不怎么親昵，見她的時候也不多，每次見面都只是例行公事的問候。她不知道這是父親的性格使然，還是父親在怪她。

如今的顏府不許種蓮花，顏年的院落遠離水，也遠離父親和母親的院子。

顏年想著往事，眼前的石子路分了岔，一條蜿蜒小路通往聽雨閣。她卻停下了。

上一世，父親因為她的緣故，盡心盡力輔佐太子。后來病重時，顏年正跟著太子南下，顏思齊或是怕她擔心，沒有通知她，讓顏風把他跟鄒氏埋在一起，再把聽雨閣一把火燒了。

得知父親逝世的消息，她難受沒有見著最后一面，周圍人安慰她，顏思齊是怕她分心擔憂。她也信了，她想，這么多年的父女隔閡在陰陽分別時終于是要和解了。

可是現在，活生生的父親就在小路那頭，她卻不敢靠近。以往的種種頭一回如此清晰的浮現在眼前。

上一世旁人的寬慰，自己的理解，如今看起來荒謬的很。她那時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身旁一幫人阿諛奉承，她只會聽到她想聽的，她也可以只相信她想相信的。

她用權勢給自己織了一張網，編了一場美夢。她放心大膽的沉浸在美夢里，不過是因為人已死，無所謂活人如何編排。

“小姐，怎么不走了？”青兒見顏年看著前邊的路走神，問道。

顏年回過神來，罷了，“回去吧。”

“?。啃〗?，怎么不去了？”

“父親今天累了一天，改天吧，”顏年朝著之前的路繼續走。

青兒不明所以，但察覺到顏年情緒不對，便沒多問。

從青楓居旁邊的橋走，離她的院子更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