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思齊走到門口時，她突然開口，“父親覺得女兒還可能找到中意的嗎？”

顏思齊一愣。

“女兒如今早就沒了京中才女的名頭，如此不堪，還上哪兒去騙來一個夫婿？”

顏思齊回頭，眼里居然有失望憤怒，“我顏思齊的女兒，沒了一個男人便不能活了嗎？你就這么自暴自棄，自甘墮落？！”

“自暴自棄？”顏年笑了，“對啊，就是自暴自棄，您現在才看清您的女兒是這樣一個人嗎？”

“你——”顏思齊指著她，手氣的發抖，張了半天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最后甩袖離去。

“小姐，您干嘛要跟老爺過不去，”藍芷說到，這不也是苦了您自己，后半句卻沒說出口。

顏年垂眸，“用膳吧，我餓了。”

“是。”

顏年吃完飯沐浴后躺在床上，夜晚來了，藍芷青兒都退下了，周圍安靜的不像話。

屋里漆黑一片，即便她睜著眼睛，也只能看見一片黑暗。

直到現在，她才猛然驚覺，在顏府的一切，早已烙入她的靈魂，他們對她說的話，都一個字一個字的刻在她的骨頭上，把骨頭敲碎了，那一個個字會在她的爛肉上，又重新長出來。

她不敢反駁，心里叫囂著想要反抗，身體卻連頭發絲都妥協的垂著向他們乞討。甚至她覺得他們說的都是對的，只是因為自己可憐的自尊心和虛榮心，才生了那么一絲反抗的心思。

她什么都不曾擁有，那些光鮮亮麗，教養家規，名頭身段，都是假的。

也虧的是重生在這時候，戳破那五彩斑斕不堪一擊的浮于表面的泡沫，她不堪，丑陋，自卑，無能，懦弱的樣子終于能夠正大光明的呈現在人前。

撕開那虛幻的外殼，剖開她的心，如惡臭的水溝，死寂的死水，泥濘的沼地，她從不曾擁有一顆少女般活潑熱烈的心，也從不曾擁有一顆才女般明朗詩意的心，甚至不曾擁有一顆人一般充滿愛意柔和的心。

她就是不堪，可她卻為這不堪的自己示于人前而欣喜若狂，興奮的顫抖的夜不能眠，像是塵封許久終見天日，像是懦弱的低入塵埃的瑟縮著低垂頭顱的已經舉起白旗的無聲的抗議。

她就是這樣，是不該存在這世上的惡心的東西，是他們的作品……

翌日。

“小姐今兒去請安嗎？”

藍芷一邊給她的臉上藥，一邊說到。

“嗯。”

“傷已經消腫好多了，估計過兩天就好全了。”

顏年點頭。

“好了，走吧。”

兩人走到榮華堂門口，就聽見里面歡聲笑語，好不熱鬧。

顏年進去，顏如霓正抱著什么東西臉羞的通紅，其他人都在笑。

看見顏年立馬撲上來抱住她的手，“三姐姐，祖母，母親她們都笑我。”

齊氏見顏年進來，淡了笑意。

顏如瑩：“六妹妹快回來，三姐姐的女紅可是頂好的，人家指不定心底如何瞧不上我們。”

“四姐，你別這么說，”顏如霓癟著嘴，“本來就是霓兒自己繡的不好，三姐姐看不上那是應該的。”

“我看霓兒繡的倒是可愛，”齊氏道，“給你祖母我縫個香囊，天天掛著，我心里也高興些。”

“祖母對霓兒最好了，”顏如霓抱著老太太的手撒嬌，“霓兒明天就給祖母縫一個香香的香囊。”

“哈哈哈好，”齊氏笑到。

回頭看了一眼顏年，“坐吧。”

顏年坐下。屋里的人看見顏年臉上的傷，都識趣的沒有提。

隨便聊了一會兒，王氏她們就走了。顏年坐到一旁抄佛經，齊氏也沒說話。

直到兩個時辰抄完，顏年要走時，齊氏才說到：“以后未時來吧。”

“是。”

顏年退出去，走出了院子，才聽見有人叫她。

“三小姐，”顏年回頭，見老夫人身邊的柳嬤嬤追了出來。

“嬤嬤好。”

“三小姐好，三小姐，這是清露膏，消炎止痛，您拿去吧，”柳嬤嬤說著遞給顏年一個圓盒子。

顏年瞧了一眼，收下，“多謝柳嬤嬤。”

“三小姐說的哪里話，今兒風大，快些回去吧。”

“嗯，”顏年點頭，轉身隨手把盒子給了藍芷。

藍芷打開盒子瞧了瞧，道，“也只有老夫人才有這樣的好東西。”

顏年神色漠然，“柳嬤嬤給的自然是老夫人給的。”

藍芷聞言瞧了顏年一眼，“小姐……”

“仔細著用吧，過幾天就是宮宴，哪能腫著臉給別人看了笑話。”

“……是。”

一晃就到了宮宴。

顏年到府門口時，顏如緋已經到了。

顏思國共有三女一兒，王氏除了顏如瑩和顏如霓，還有一個兒子，顏征程，十二歲。顏如緋是馬氏的女兒，不像她生母暴脾氣，反倒性子怯懦。

“三姐姐好，”顏如緋遠遠的看見顏年，深埋著頭行禮，聲音小似蚊蠅。

顏年點頭，剛站定，便看見王氏帶著顏如瑩兩人走來。

王氏看也沒看她就上車了。

顏如瑩瞥了她一眼，“今日宴會，三姐還是離我們遠一些。”

“三姐姐你別聽四姐瞎說，”顏如霓笑著把顏如瑩拉走，還不忘回頭催她快些走。

顏年沒理會二人，上了自己的馬車。

今日去，怕也不會安生。

顏年到了以后，規規矩矩的在自己座席上坐下，遠離圍成小圈的閨女圈子，圖個清凈。

沒過多久，大殿里便安靜下來，各自都到坐席上坐好。

緊接著響起太監尖銳的聲音。

“皇上，皇后駕到——”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都起來吧——”

“謝陛下——”

諸人回到座位上，宴會開始。

顏年眼觀鼻鼻觀心，規規矩矩的坐在自己位置上，周圍傳來各類打量的目光，也是，一年時間，兜兜轉轉，她又回到了自己原來的坐席。

宮人陸陸續續的上菜，舞姬上來后，殿上氣氛緩和，顏年抬頭看，隔著水袖紅衣，和曲小大夫曲凌玥的眼神撞了個正著。

顏年狀若無事的撇開，蕭錦旻的確是個狠人，即便外面鬧得沸沸揚揚，他還是敢就這么大大方方的把曲小大夫帶上宴會。

顏年心里輕笑，對于曲小大夫來說，蕭錦旻還真是不可多得的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