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天氣微涼,下著毛毛細雨。
南方就是南方,下雨不分四季。夜媛掛著兩只黑眼圈,呆呆地看著窗外的景色。
昨晚,睡得不好。一晚上,耳里都充斥著媽媽的嘆息和抽泣聲,倒是爸爸,沒什么聲響。莫非,爸爸在昨晚那種情況下,都能睡著?
夜媛腦袋有些發暈。只要爸爸一在家,家里就難有安寧。總會有這樣或那樣雞毛蒜皮的小事,成為他們吵架的導火線。吵來吵去的中心點,總是圍繞著一個字:錢。吵到激烈處,就會打起來。接著,她就會和夜嵐,一人負責控制一人。她不知道她家的隔音效果如何,反正每當他們家開始吵鬧時,隔壁家的電視聲總會開得老大。樓上孩子的哭聲,也會及時響起。
或許他們聽得見。夜媛總是這樣猜測著,但另一方面又不希望他們聽得見。在她和夜嵐這個年紀,早已懂得“家丑不得外揚”這個道理。但媽媽好像不是這么認為的,每次家里發生什么事,她總是會打電話給所有親戚,不厭其煩地說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人盡皆知。
雙方都有不對,只是,她無法干涉。
“好累!”夜媛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似乎這樣就能把一切都甩掉。
換好衣服,拿起校卡,開門。
“吱呀!”一聲,房門打開,客廳的燈光開著,光線射進來,有些刺眼。
爸爸?夜媛一看,長椅上,爸爸坐在那里,背對著她,椅子邊上有一堆燃盡的煙灰和散落一地的煙蒂。
一晚都沒睡嗎?夜媛躡手躡腳地走到客廳,父母的房門依然緊閉著,爸爸低著頭,眼簾垂下,右手的食指跟中指間夾著一根還未燃盡的香煙。
“嘭!”夜媛沒看到腳跟前的小板凳,剛伸出腳,就把它刮倒在地上。盡管她很小心翼翼,但有時就是越小心就越容易出差錯。
“…去上學了?”爸爸聞聲,睜開眼睛,眼里布滿血絲。
“嗯。你接著睡。”她把板凳放好,動作很輕“今天好好跟媽媽說說。”壓低聲音,她眼神看向父母的房間。偶爾,房里傳來幾聲大動作的翻身聲音,顯然,媽媽也一夜未睡。
“嗯…”爸爸知道她說的是什么,狠吸口煙,眉頭皺成一團的“你先去上課,別理這些。上課要緊。”
“你少抽點煙。”她動動嘴唇,終究沒說什么,便出了門。這些矛盾由來已久,一時半會兒,要解決也解決不了。有時,在父母的爭斗中,她和夜嵐,不知處于什么位置才是好。幫,也僅能防止他們不打起來,卻從根本上解決不了。從小到大,或許說,她們已經對這種狀況習以為常,從最初的害怕變成麻木。就這樣,看著隔一段時間便發生的打鬧,帶著平靜的眼睛。
出了家門,呼吸到外面清新的空氣,她的心情輕松許多。
就這樣也好。走在林楓路上,一陣舒適涌來,她想。
“校卡掉了。”身后,傳來一句清冷的聲音。
是嗎?夜媛回過神,瞇著眼睛,看著眼前身材挺拔的男生。眼鏡,又忘帶。
“那里。”看著夜媛堪比國寶的眼睛,他的語氣微微變軟。
“哪里?”巡視一圈,只是模糊的一片,她沒有發現校卡。
“拿著。”校卡就在離她一米遠的地方,卻直接被她略掉,他唯有幫她撿起來。
“謝謝。”她今天完全不在狀態,腦力一片空白,暈暈乎乎傻樣。
“啊!”她被一塊石頭絆倒,整個身體向前傾。
他臉色大變,一個箭步,剛好在她落地前的一秒接住她。
夜媛喜歡看偶像劇,但并不相信偶像劇情節會在現實中出現。所以,當這樣俗套的小說情節落在她身上時,除了害怕和驚訝,臉頰也像小說描述中那樣,燒了起來。
“謝謝。”借著他的臂力,她快速地站起身。她猜想,這輩子,大概她都很難再有這樣快的速度。
要是...她曾經有過奢望,只是,這些對她來說,也是遙不可及的東西。這樣想著,心底如同被潑了盆冰水。
“不客氣。”看著她突然由熱轉冷的眼眸,男生是不解的,但沒有多說,只是眼里閃過一絲一樣,不是開心,不是憤怒,不知道是什么。
“這里為什么有石頭?”她納悶。
“是石凳。”他淡淡解釋“一直都在這里。”
她用手揉揉眼睛,仔細瞧著剛才摔倒的地方。白色的,正方形,石凳沒錯。
“不小心看走眼。”夜媛干笑。看來,以后要把眼鏡隨時揣兜里。
“跟著我走。”他伸出手,往她臉上一探,把她眼睛遮住。
“你干嘛?”眼前突然一黑,她心里一驚,反應過來,想要掰開眼睛上的手。
“太丑了。”感受到女生手上的涼意,他也不急,緩緩放下手。
夜媛剛重見光明,就聽到他這話,一股熱氣涌上心頭,便索性閉上眼睛,轉身背對著他。
“實話也不行”他佯作驚訝,見她這樣,眼角透出一絲笑意。
“哼!”她冷哼一聲。
“距離上課,還有13分鐘。”他看一眼手上的腕表,慢條斯理地說道。
她心里一“咯噔”,焦急,但杵在原位不動。他走,她才走。
他輕輕勾起唇角,沒說什么,率先走在前面。
見男生一走,她急忙跟上去,與男生始終保持兩米的距離。
“鈴鈴鈴!”夜媛踏著上課鈴聲進入教室。
江離憂已先于她幾步進入教室。在他踏進教室的那一刻,教室響起一些低低的議論聲。
她知道,這些議論無關她,只關于他。因為,在這個班里,她一直以來都相當于透明的空氣,談不上存在或不存在。而江離憂,則像一塊巨大的磁石,把人們的視線牢牢抓住,只因他臉上的胎記。
“找得到位置嗎?”他并不在意,突然停下,回頭朝她笑笑。
她裝作沒看見,徑自回到自己的位置。她只是近視,又不是瞎,怎么可能找不到?夜媛承認,她還在糾結他的那句“太丑”。
上午的課程結束得飛快,眨眼到下課時間。
“你今早怎么病怏怏的?一點精神也沒有。”在老師剛宣布下課,葉靈側身問道。
“挺好的。”夜媛無精打采地看她一眼,頭腦一片空白。今天一個上午,基本都在半睡半醒中。
“信你才怪!”葉靈撇撇嘴,一臉狐疑。
“眼睛怎么那么腫?”葉靈突然似發現新大陸般,緊緊地盯著她的眼睛。
“回家了。”連續的問題,讓她的頭更加疼,加之心情不是很好,起身,收拾東西。
“好吧。”葉靈看起來有些失望,耷拉著腦袋。
“不餓嗎?你媽應該煮好飯在家等你。”她無奈笑笑,提醒她。
“對噢!”葉靈一聽,迅速起身。“怪不得我覺得有什么沒做。”
說到吃,葉靈永遠是行動派。把凳子往桌子底下一推,拿起校卡和鑰匙,留下一句。“走了。”便以迅雷不及之勢飛奔而去。
“真好。”看著她的身影,夜媛嘆口氣。對于家里的事,她對其他人是三緘其口,除了特別親近的人。葉靈跟她雖很好,但有時,她總感覺有一條橫桿杠在她們中間。說不清是什么,只是讓她們始終不能那么親近。
出了校門,走在路上,會遇到許多學生,但對她來說,他們大多是過客。所以,在擁擠的道路上,她仿佛只看見自己。一個人的呼吸,一個人的空間,仿佛周圍的一切都是浮云。
因為沒戴眼睛,夜媛只看見一個模糊的影子,分不清哪輛是汽車,哪輛是自行車。在她的眼里看來,兩米之外的東西就是一片模糊的影兒。
等了幾分鐘,馬路上的車輛似乎少了些。
“你還是跟著我安全。”她正想過馬路,身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你…什么時候在這里的?”夜媛扭頭,江離憂就站在她身旁,不免嚇一跳。
“現在可以過去。”他沒有回答,看著擁擠的公路,車流量少了許多。
“你先走。”不知為何,她覺得不自在。不是因為今早的事,她只是,不想和他靠太近。
他伸出手,不容拒絕地,拉起她的手,穿越馬路。
“你…”她很吃驚,想甩開他的手,又不敢。因為,正處于馬路中間。
“滴!滴!滴!”汽車鳴笛的聲音。
“呼!”一輛汽車從他們身后極速飛過,刮起一陣風。
夜媛心里有些害怕,眼里露出一絲恐懼。
“走快點。”拉著她的手緊了緊。
感受到他的力度,她的心里莫名有種心安,沒有說什么,但步伐明顯加快。
過了馬路,江離憂放開手,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后地走著。男生照樣“享受”著四面八方投來異樣的目光,女生照樣被埋沒在人群中。
她心中,似乎對他的看法改變一些。哪里改變?她說不出。現在,竟會覺得他的蛇形胎記,有那么一些獨特。
“去公園。”他提議,也沒征得她同意,徑自往公園方向走去。
要是她不去呢?夜媛看著前面高高的背影,郁悶。
郁悶歸郁悶,因為,下一秒,她便跟上去,心情復雜。
是他剛才帶我過馬路,我才去的。她如此想著,心里便輕松許多。
公園亭子周邊的草開始變得稀疏,空地上兩顆大樹的葉子依然茂盛,只是地面落滿了不少葉子。
“來這里做什么?”他似乎對這里情有獨鐘,兩次都挑同一個地方。
“這里安靜。”江離憂瞥她一眼,眉頭微皺。
女生兩眼無神,面容憔悴,雖強打精神,但難掩疲憊。
“坐那里。”他指著長凳,淡淡開口。
“不要。”沒有任何理由地,她直接拒絕。
“你是想我抱你過去?”垂下眼眸,話里有威脅的意味。
她不信,挑釁地看他一眼,一屁股坐在石桌上。
“我倒無妨。”跟著走到石桌旁,彎腰,臉上似笑非笑。
“流氓!”她一驚,快速一跳,跑到離他一米遠的地方。
“你跑不過我。”他站在原地,唇角微微勾起。
“誰說我跑?”她眼睛一瞪。
“你已經行動。”語氣平淡得就像一條直線,沒有任何起伏。
“你…”腦袋一瞬間空白,轉而恢復“你要抱我,我就叫!”
“你不會。”聳聳肩。
確實,夜媛這么愛面子的人,不是不會,是一定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叫。
“我…”她噎住,不知拿什么反駁。
“過來,”他似嘆了口氣,語氣稍稍放軟。“我只是想讓你休息。”
她有些錯愕。看著這樣的江離憂,心里有某個地方被觸動,雙腳不自覺地朝長凳走過去。
“這里安靜,適合休息。”他突然把頭扭到一邊,神情不自然。
原來是這樣。她一怔,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做這些,都是為了讓她休息?
“不用謝我。”眼神有些別扭。
“沒這個打算。”她有點想笑。平時冷冰冰的一個人,竟有這一面,似乎有些可愛?
“別看我。”他出到亭子外。
好好。她乖乖地順從,沒有脫鞋就躺在長凳上。能見到“冰山”如此一面,做什么都可以。
“有人,我會叫醒你。別擔心。”他沒有回頭,清潤的聲音伴著清風飄過來。
安靜,沒有聲音。
沒聽見她的聲音,回頭,江離憂仿佛聽見有東西劃破空氣的聲音。
女生瘦削的身體,一動不動,仿佛睡著了般。
“其實,你可以相信我的。”他眼里閃過一絲光亮,語氣溫柔,卻無比認真。
謝謝你,江離憂。女生翻了個身,臉上微微露出一絲笑容,帶著這一股溫暖進入了睡眠。
亭子外面,下了一場小小的雨,不大,慢慢落在兩人的心里,滋潤了那一塊干涸的區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