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2000年2月23日，因質量問題而被迫停止施工近兩周的中塘民族中學操場已于今日復工了，昨天質監局給出了調查結果，工程不存在質量問題，可以繼續施工。

學校今年的開學時間二月二十五號，原本預計開學前完成操場的硬化工程，因為遭到舉報，被迫停工了近兩周，為了趕在學生回校前完成施工，工程隊要二十四小時不間斷施工，不巧的是這幾日陰雨連綿。

晚飯過后，張學文想要去工地查看一下，他換上皮鞋，對著還在廚房的妻子說：“我出去一趟。”

妻子李春華正在洗碗，看著窗外的飄忽的毛毛雨，只提醒一句：“外面有雨，你記得帶傘。”

誰也沒有想到，這竟然是她對丈夫說的最后一句話。

張學文披上黑色的外套，將家里的大黑傘帶了出去：“好的！”說完就把門帶上了。

路旁的草坪被雨水浸透了，泥濘的道路讓人不得不選擇踏過草坪，每一腳都會擠出滿滿的積水，若不是鞋底高些，一定會被泡個通濕。

艱難的走了近十分鐘的路程，張學文來到了施工現場，此時的工人正在吃飯，南方的冬天，此時已經暗了七八分，保衛室的黃電燈也已經點亮，再過半個小時，工地也會架起大燈罩，將操場照個通亮，工人會在這燈光下一直施工到天亮。

校長陳國棟正在和包工頭交談，天空不時還飄落幾滴碎雨，陳校長一身藍色的運動服，頭上積了一層朦朦的雨氣，看到不遠處有一人撐著傘緩緩走過來，待到近些，仔細一看，原來是張學文。

陳國棟心想：“他怎么來了？”

“張老師，怎么過來了，吃過了嗎？”陳國棟撇下包工頭，朝著張學文虛寒道。

“我吃過了，來工地看看。”看到校長沒打著傘，雨也小了許多，張學文把大黑傘收了起來，抖了抖掛在上邊的雨水說道：“不是復工了嘛！我來看看施工情況，可不能馬虎。”

“嗐，放心吧！”陳國棟用手甩了兩下頭上的水珠：“我剛看了，一切正常！”

張學文作為校方代表，他還是不放心，把傘提溜在手上說道：“還是自己看一下安心。”

“那行，你慢慢看吧，我先去保衛室了。”說著陳國棟把眼睛摘下來，邊走邊用衣腳擦拭鏡片上的水霧。

保衛室里，王阿會正在用著他退伍補貼買來的短波收音機收聽粵語歌曲，見校長進來，他趕緊把收音機關了。

王阿會給校長拿了值班室唯一的大椅子，他自己則搬個小板凳坐在旁邊：“陳校長，我今晚想請個假，我媳婦發痧了，我想早點回去照顧她。”

“哎呀，嫂子生病了，那你趕緊回去吧。”聽到王阿會的媳婦生病了，陳國棟很通情的讓他回去照顧媳婦了。

看到校長這么快就答應了，王阿會連忙起身道謝：“那真是太好了，謝謝您。”

陳國棟催促王阿會趕快回家，以顯得他這個校長通情體貼：“哪里的話，趕緊回去照顧嫂子吧！”

王阿會趕忙收拾東西，臨走前從腰間摘下兩把的備用鑰匙給陳國棟：“校長，這是保衛室和大門的鑰匙，等下您要是回去了記得鎖好門。”

陳國棟把椅子移到王阿會平時坐著的辦公桌旁，當起了臨時門衛：“我知道了，你趕快回去吧。”

王阿會把斜靠在保衛室墻邊的二八大杠扶正，把傘掛在了左邊的把手上：“那我先走了，謝謝領導。”

陳國棟朝窗戶揮了揮手，示意他趕快回去。

張學文檢查了一遍施工現場，他發現那批沒有任何出廠信息的水泥還沒被拉走，反而在今天下午施工的時候還用掉了好幾袋。

他趕緊去把正在工棚吃飯的包工頭連任帶碗的叫到堆放水泥的臨時避雨棚，指著這批不明來歷的水泥問道：“你們今天還是用這個水泥施工嗎？”

包工頭往嘴里塞了兩口飯回答：“對呀，有什么問題嗎？張主任。”

“這水泥不合格，不能用來施工，你們不知道嗎？”張學文厲聲問道。

“合格呀！怎么不合格，今天質監局已經給了檢查結果，說沒什么問題呀。”包工頭將嘴里的飯下咽，用腳踢了一下水泥袋，水泥袋馬上散出一陣薄灰：“您看，沒什么問題呀！”

“正常的水泥都會有出廠時間，生產廠家等信息，而這堆水泥明顯什么都沒有，這質監局不是在睜眼說瞎話嗎？”張學文感覺不對勁，他讓包工頭回去吃飯，并吩咐包工頭今晚暫時不要施工，等自己去找校長商量好對策在說。

沒辦法，校方代表不讓施工，那就只能停工。包工頭邊吃飯邊走回工棚，他吩咐工人吃完飯休息，今晚放假，讓大家放松放松。

張學文來到保衛室門口，將傘靠在了保衛室門口，用腳底摩擦地面，想把鞋底粘的泥土搓下來。

聽到門外有動靜，陳國棟把保衛室的門打開，看到是張學文，趕緊叫他進來，此時天已接近全黑了。

陳國棟再搬來一把小凳子，兩人對坐在保衛室里，陳國棟問道：“怎么樣張老師，沒什么問題吧？”

“有問題，那批劣質水泥還沒被處理掉，反而今天還用了好幾包。”張學文抱怨道：“這個施工單位怎么回事？教育工程，百年大計，他們不知道嗎？”

“你是說那批水泥呀，質監局已經給過我答復了，水泥沒什么問題。”陳國棟打保票說道。

“怎么可能沒問題，包裝上什么都沒有，問他們從哪里買的水泥，連包工頭都說不清楚，這算個怎么回事？”張學文是個和善的人，從不發火，但作為校方代表，他必須要秋毫必查。

陳國棟見一向輕言輕語的張學文朝自己發泄，心里有些不悅，但作為校長，他不可表露過多情緒：“張老師，我們要相信質監局，他們說沒問題就肯定沒問題，你就放心吧。”

“我已經讓工程隊今晚先停工了，明天我帶樣品再親自去檢測一次，要是確認沒什么問題我們再開工，這樣可以嗎？”張學文其實不是要真的征求校長的意見，不管校長同不同意，為了安全起見他都必須拿著樣品去再做一遍檢測，只是照顧領導的顏面，客套的征求意見罷了。

“檢測結果最快也要三天才出來，那我們就趕不到開學前完成這項工程了。”陳國棟試圖以此來阻止張學文去做樣品檢測。

“那也沒什么辦法，必須保證工程質量。”張學文是鐵了心的要去做質檢。

“那你說，開學前沒有搞完，你讓學生怎么開學，你讓我怎么向學生家長以及社會交代。”陳國棟站了起來：“況且，質監的同志都已經說了，水泥沒問題，你這不是存心讓我難堪嗎？”

張學文也激動的站起來：“驗收合格是要簽上我的名字的，到時候要是質量出了問題，我可就成罪人了。”

“能出什么問題，一個操場而已，他能塌嗎？”陳國棟看了一眼手表，已經到了開工時間，他想出門去叫施工隊抓緊時間施工。

陳國棟一把把擋在門口的張學文給推開：“我是校長，出了問題，我負責行了吧！”

張學文反問道：“你拿什么負責？你怎么負責？出了問題誰都付不起這責任。”

見到張學文如此倔強，陳國棟還是決定先說服他再讓工程隊施工比較好，于是，陳國棟走回保衛室，兩人決定心平氣和的一起商量解決問題。

此時，屋外下起了大雨，不時還有閃電劃過天空，但并沒有雷聲，看來今晚是真的施工不了了。

陳國棟給張學文遞了一只煙：“看這雨，今晚是施工不了了，我是真的擔心不能在開學前完工呀老張。”說完深吸了一口煙。

“我理解您的心情，您有您的困難。”張學文把煙點著接著說：“但我們不能讓這成為一個豆腐渣工程呀。”

陳國棟倚靠在辦公桌對著張學文說：“不至于，最多就是使用年限短了些。”

陳國棟開始拋開顧慮和張學文坦白：“老張，你聽我說完下面的事情，水泥確實不達標，但用來修建操場絕對沒有問題，你看我們國家現在經濟發展這么快，人家深圳一天一個樣子，我們這操場幾年后肯定也要重新修建的，所以這批水泥無關緊要。”

張學文猛吸了兩口煙，然后將煙頭踩滅，準備質問陳國棟，可還沒等他開口，陳國棟示意他不要開口了。

“這次工程，我可以為學校節約十萬塊錢，這些錢我打算當作獎勵發給大家補貼家用。”接著陳國棟從衣兜里拿出一張銀行卡說：“這里有八千多塊錢，我知道你們孩子還小，用錢的地方還很多。”

看到張學文不為所動，陳國棟又接著說：“你放心，省下的那十萬塊獎金，你那分還是照樣領。”

張學文看不下去了，起身說道：“陳校長，你這算什么？”

“什么算什么？”陳國棟不解的問。

“你把我當成什么人了，我張學文不是見錢眼開的人。”說完張學文打算轉身離去。

看到此計不成，反而還把自己工程造假，貪污的事情全抖給了張學文，陳國棟有些慌張，連忙攔住張學文說道：“張老師，張老師，你先坐下。”

張學文被陳國棟硬拉回來，心里很是不爽：“陳校長，你還要干嘛？”

“老張呀！你看這樣行嗎？我明天立刻讓他們把那批水泥拉走，把所有的錢全部用來建操場，你能不能別把這事情說出去。”陳國棟雙手搭在張學文肩膀上懇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