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依站在門前,抬頭看著天上那輪月亮,和她消失那天是一樣圓的。
“你知道嗎?我去年消失的那天晚上月亮也像這么圓這么亮,那天晚上我枕著月光入睡,卻伴著黑暗醒來”
北堂傾:“那晚,究竟發生了什么?”
朝依“我被變異人抓走了,我那時睡得迷糊,聞到有異味想要捂住鼻子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再醒來時四肢都被鐵鏈束縛,周圍全是黑暗,看不到一絲光亮”
“后來前方響起一陣刺耳的琴音,琴音大概響了三四下吧!周圍出現了如野獸一般的吼叫,再之后便是特別大聲的腳步聲,人特別多,多到足足響了一炷香”
“之后……”
朝依陷入回憶:
“爹,我們就快要成功了,我要先從朝家開始,我一定要讓朝一死,把他丟到這些人的面前,讓他們吃了朝一的心再把他分尸,讓他尸骨無存”
“急什么?得罪我們虞家的總有一天會全部遭到報復,而這一天很快就會來臨了”
“那我們先從朝家開始吧?朝石明那個老東西明里暗里給您使了不少絆子,而朝一又多次侮辱我,我早就想讓他死了”
“那就聽你的,先從朝家開始”
“那隋家和北堂家呢?”
“隋家看他配不配合,至于北堂家...全部不留”
“可是爹,您不是和隋世伯交好嗎?而且柏兒也和隋青是結拜兄弟,這樣做……”
“哼,婦人之仁,等我把整個江湖的人都練成了變異人,你想要的兄弟還少嗎?”
“對啊,爹,是柏兒考慮不周了”
“到時候……誰?”
朝依回憶完后,北堂傾低聲問道:“那兩人是誰?”
朝依:“是虞則和虞柏”
“之后我的噩夢開始了,我被虞柏刺了一劍,正中胸口,虞則見我也活不長了,不符合他煉制變異人的資格,便讓虞柏將我隨意扔在了一處荒山,投食野獸”
“但是我不甘心就這么死了,于是我開始自救,也幸好那幾天都在下大雨,把痛得昏迷不醒的我淋醒了,我拖著殘破不堪的身子前行,大概是我的運氣好吧!一路上都沒遇到一只野獸,我一直走一直走,我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遠,直到終于支撐不住倒下去的時候前面出現了人”
“但因為我受了傷又淋了雨,傷口惡化再加上發高燒,這一昏迷便是一個月,醒來后又開始養傷,一養就是半個月”
“呵呵,你知道嗎?救我的那個老人還說要不是我還有氣息,他早就放棄我了”朝依故作輕松的笑道。
北堂傾:“醒來后、為何不回來?”
朝依聳了聳肩:“我才不想回來呢,那里鳥語花香沒一個人打擾,餓了食野果,渴了喝山泉,多自在?”
“我養好傷后每日心情不好,那個老人怕他好不容易救回來的人就這么死了,浪費了他的時間、精力和藥草,他就問我有沒有什么喜歡的事情,我說我喜歡琴,那個老人第二天就給我帶了把琴回來,我沒回來的日子里都在練琴”
北堂傾轉而看著床頭上的那把用紅布包裹的嚴嚴實實的琴,低聲問道:“為何又愿意回來?”
朝依語氣沉重:“因為...他死了”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半晌后北堂傾直視著朝依:
“你在隱瞞”
朝依一頓,隨即輕笑:“我有什么好隱瞞的?”
北堂傾:“我夢到了”
朝依:“你...夢到什么了?”
北堂傾:“蛇蟲,鬼魂”
朝依身子一僵,目光躲閃:“你何時夢到的?夢里還有什么?”
北堂傾:“你消失的三天后,夢里...你被撕扯”
“不要...不要過來”
“吼~……”
“嘶嘶~”
“不要...不要過來,北堂傾,你救救我好不好?我快要死了,你救救我好不好?”
“啊...不要咬我,不要吃我的肉”
“你也是被虞則那個狗東西扔下來的對不對?他過得怎么樣?”
“我好想要虞則死,你為什么不殺了他?你為什么不殺了他?”
“我只不過是背后議論了他一句而已,他就把我活活打死扔了下來,你為什么不殺了他給我報仇?”
“咦,你怎么還有活人的氣息?難道是虞柏扔下來給我們當食物的嗎?”
“不要...不要吃我,北堂傾,你怎么還不來救我?我好痛苦,它們都在吃我的肉,我為什么還不死?”
“你為什么不殺了虞則?”
“你為什么不給我們報仇?”
“你是我們的食物嗎?”
“吼...”“嘶嘶~”
北堂傾又想起了那個夢,明明只夢到過一次,但時隔一年,他卻還記得那般清楚。
朝依呼吸微滯,那確實是段很不好的經歷啊,哪怕過了這么久了。
“那沒什么啊!”朝依語氣輕松,除了呼吸有些沉重“你看我也平安歸來了”
“對了,今天說書人說的都是真的嗎?”
北堂傾定定的看著朝依,知道她是不想提那件事,但...不提便不提吧!也許對她真的是一個不愿提及的噩夢。
北堂傾點頭:“真的”
朝依:“所以現在你們都要看虞家的臉色而活了嗎?”
北堂傾“是,虞則設立了每年六月初要去虞家聽講,每家必到”
“六月初?”朝依略一沉思“今天都五月二十四了,豈不是只有四天的時間了?”
“嗯”
朝依:“那么...菑外城被毀了呢?此事是真是假?”
北堂傾“真的,蘇定州也現身了”
“呵”朝依冷笑“虞則倒是痛快,把蘇定州放出來直接表示易、齊、蘇三家的滅亡確實是他指使的,如此一來誰要是有異心便是那三家的下場,現在更是無所畏懼,控制變異人行兇,一家獨大,還找人給菑城的洗腦,真是好大的一盤棋”
半晌后問到:“那...朝家呢?”
北堂傾:“朝欣和虞柏成婚了”
“成婚了?”朝依吃驚“他們兩個怎么會?”
北堂傾:“朝家為了自保,算計虞柏”
朝依:“算計?虞家還怕人威脅嗎?”
北堂傾:“朝欣有孕”
“你是說朝家用孩子當籌碼?”
“是”
朝依:“那隋家呢?隋家一向和虞家交好,虞則做的事情敗露后隋家是怎么做的?”
“隋家示好了,現在三家上供”
朝依:“要上多少?”
北堂傾:“每年十萬兩”
“十萬兩?怎么這么多?”
普通人家一年的開支有五十兩就已經很不錯了,以前的朝家每年開支都才五萬兩,現在卻直接翻了一倍,這虞家是要怎樣?
北堂傾看著朝依,目光有些不自在:“你為何會是……”
朝依低頭看了看自己,沒問題啊!“我是什么?”
“你為何是女兒身?”
“哦!”朝依恍然大悟“其實我本來就是女兒身啊,只是我一直纏著束胸,刻意的把眉毛加粗,也一直作男兒裝打扮,所以你們看不出來”
北堂傾:“可是你的聲音……”
朝依:“聲音嗎?每個人都有一個變聲期和發育期,我十六歲了還身材嬌小,沒有喉結,是因為我刻意說話尖細,只要形成習慣了就會越來越像,你們只當我是發育慢,其實都是我的偽裝”
北堂傾:“朝家人也不知嗎?”
“他們?”
朝依不以為然的笑道:“我又不是親生的,抱來的人說我是男孩他們也沒驗證,給我單獨劃了個院子后就直接讓那個人照顧我了,直到我三歲時照顧我的那個人死了,他們才開始注意我,但我從小就被當做男孩子在養,所以不需要人叮囑我就知道不能和誰說我的真實性別,直到越來越大,后來的事情想必你也聽說過”
“朝家人重男輕女,朝家少爺是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廢物之類的,太多了,不過聽著聽著也就習慣了,小時候是不懂事,不知道是好話還是壞話,長大后便是無所謂了,反正被別人說兩句又不會死”
北堂傾:“以后不會了”
朝依輕笑:“自然不會了,因為那個人盡皆知的朝家廢物已經“死”了,而我只是朝依,永遠也不會是朝一”
因為已經死過一次的人又怎么還會和以前一樣?活過來的那天便是新的開始。
“對了,石頭呢?他怎么樣了?還在朝家嗎?”
北堂傾“石頭...被煉制成變異人了”
“朝家人送去的?”
北堂傾點頭:“嗯”
想起那個任勞任怨的男孩,現在卻成為了變異人,朝依忍不住紅了眼。
“這一年來我最對不起的就是他,從前跟著我的時候整日被我指使,時常被我甩在半路,偶爾還讓他跟著我擔驚受怕,他的膽子是真的很小,打瞌睡時一點聲音就會被嚇醒,最怕的動物是老鼠,而我卻常常故意去嚇他”
“我記得有一次最過分,我居然親自扮成了老虎嚇他,我以為他頂多就是會被嚇得跳腳,但我沒想到他直接暈了,暈倒的那一瞬間還在喊著少爺快跑,那一刻我滿心愧疚和自責”
“還有在朝家的時候,我之所以會有時間看書,也是因為石頭和朝家人撒謊,從我有記憶開始,朝家主院那邊每隔三天都要讓石頭去一次,向外的解釋是說關心我的生活,實則是為打聽我的去向和每天都在做什么事情”
“我到現在還記得朝家那兩個人第一次問石頭的時候我也在現場,那天我正好在偷偷地看故事合集,那一刻我特別緊張,但石頭好像感受到了我的害怕,他鎮定的說我在逗弄蛐蛐兒”
“雖然我后來也知道了看故事合集是沒事的,只要不是那些史書和詩書合集,朝家人都很樂意”
北堂傾沒有說話,看著朝依的背影,眼眸里有了些別的情緒。
朝依狀似不經意的抹了抹眼角:“快到子時了,我們都先休息吧!對了,我的房間整理好了嗎?”
“嗯”
朝依:“那...明天見”
北堂傾看著朝依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看了看四周的燭火,其實他有亮光是睡不著的,但莫名的,今晚他想試試。
……
第二天等朝依醒來時已是午時,陽光直透進屋子里,朝依閉了閉眼,起身更衣。
一開門就有一束陽光直射在朝依的臉上,晃得朝依趕緊閉上了眼,用手擋著額頭,想著闊別一年,竟有些不適應。
忽而一陣香味飄來,朝依以為是北堂傾從前院端來的飯食,但在北堂傾的臥室卻沒看到人,吸了吸鼻子,朝依尋著香味而去。
竟發現是北堂傾在廚房里炒菜,此時正在炒土豆絲,朝依趕緊看了一下已經炒好的菜,沒看到胡蘿卜絲,頓時松了口氣。
也沒打算進去,朝依就這么倚靠著門。
不由想起自己昨晚還吐槽將來嫁給北堂傾的女人會過得不好,現在卻被完全打臉了,拋開人家的顏值和家世,恐怕光這一手廚藝都能俘獲不少姑娘的心。
吸了一鼻子香氣,朝依無比感嘆,瞧瞧人家隨便一炒就這么香,朝依竟有些羨慕以后嫁給北堂傾的那個女人了。
“在看什么?”
朝依一來北堂傾就知道了,本以為她會進來,沒想到她直接倚著門,也不進來。
“吃飯了”
朝依再吸了吸鼻子,感嘆道:“好香啊!北堂傾你居然會做飯?而且還這么香”
北堂傾在給朝依盛飯:“略會而已”
“夠了夠了,我吃不完那么多”
接過北堂傾遞過來的飯,朝依一副“你在謙虛”的表情看著北堂傾。
“這么香可不是略會而已,北堂傾,我都有點羨慕你以后的娘子了,你這么會做菜,可千萬要找個有眼光的娘子啊!不然都埋沒你這一手廚藝了”
北堂傾夾菜的手一頓,突然看著朝依,沒有說話。
朝依有些莫名其妙:“看我干什么?我的臉沒有洗干凈嗎?”
北堂傾神情自若地把菜放在了朝依的碗里,搖了搖頭。
“我說真的,你廚藝這么好,若是哪天不想做你的北堂公子了,出去開個飯館都能吸引好多人,那你的客人一定……”
北堂傾低聲打斷:“我只做給她吃”
朝依八卦臉:“她?她是誰啊?北堂傾你有喜歡的人了嗎?她是誰啊,我認識嗎?她……”
北堂傾:“食不言”
又是食不言?朝依戳了戳碗中的飯菜。
但見面前多了一個雞腿,朝依沒有多想,接了過來。
“喵~”
朝依的雞腿快要啃完時從門外走進來一只小貓,朝依驚喜道:“哎紅紅”彎下腰把紅紅抱到了自己的懷里,朝依撕了雞腿肉就喂貓兒。
喂了一絲后察覺到對面的視線,朝依抬頭一看就看到了北堂傾正目光不善的盯著懷里的——貓兒?
“紅紅對不起,娘親不能抱你了,娘親要先吃飯啦”
“喵~”沒有吃到好吃的肉,貓兒不高興的叫了起來。
朝依食指立在嘴邊“噓,紅紅,北堂大人說了,吃飯的時候不能講話”
把自己剛才啃了一半的雞腿丟給紅紅后,朝依正襟危坐,才開始好好吃飯。
吃飯完朝依開始擼貓,而北堂傾正在廚房里洗碗。
朝依坐了一會兒,決定抱著貓去看仙風道骨的北堂傾洗碗。
不過去的時候北堂傾已經收拾完了,北堂傾疑惑的看著朝依:“可是沒吃飽?”
朝依趕緊搖頭:“不是不是,我吃飽了,我只是來...來轉轉消食”
當然不能說她是想來看看仙風道骨的人是如何落入凡塵洗碗的,那北堂傾多沒面子?
“對了北堂傾,我們出去逛逛吧?”
北堂傾點頭:“好”
朝依發現北堂傾沒有走的意思,尋著他的視線一看,是自己懷里的貓。
小聲試探道:“北堂傾,我不能帶它出去玩嗎?”
北堂傾搖頭:“走吧!”
朝依“……?”
所以剛才到底是怎么了?
于是接下來就有了這么一幕,素來不近女色的北堂公子身邊罕見的跟了一個懷中抱著貓的紅衣美人,不對,很明顯是不近女色的北堂公子在跟著那位紅衣美人,因為紅衣美人走在前面,偶爾看到感興趣的東西走過去看時北堂公子就會跟了上去,雖然沒有挨在一起,但誰在跟誰卻很明顯。
就是有些可惜那位美人臉上蒙著紅紗,看不清面容,不過能把紅色穿的這般好看的人就算看不見面容應該也差不到哪兒去,而且露在外面的眼睛很大,偶爾轉動時很是機靈可愛。
察覺到打量朝依的視線越來越多,北堂傾不動聲色的擋住了朝依。
“哎北堂傾你快來看,這個燈籠好特別啊?”
北堂傾一看,是一個畫著君子蘭的紅色燈籠,確實有些特別。
“喜歡便買”
朝依搖頭“算了,君子蘭你房間里很多,可以回去再慢慢看”
北堂傾:“好”
朝依一手抱著貓,一手指著前方,笑得皎潔:“不過我要買一串那個,北堂傾你給我買”
尋著朝依所指看去,是賣糖葫蘆的,北堂傾點頭。
朝依咬了半顆,開始回味:“還是去年的味道”
“北堂公子,我家公子有請”
兩人轉身一看,居然是故人,互相對視一眼后,朝依沒有開口,檢查了一下剛才因為吃糖葫蘆而掀開的面紗,沒有問題。
北堂傾點頭:“走吧!”
站在門可羅雀的門前,朝依抬頭看著招牌,一年多了,還以為這輩子自那一別后就這么過了,沒想到還是來了這個地方。
北堂傾注視著朝依,看她看著招牌,只當是她又想起了一年多前自己被抓走的那一晚。
朝依看著北堂傾,輕點頭:“我們進去吧!”
北一直接把他們帶到了三樓,等兩人進去后北一就關上了門。
朝依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抱著貓率先走了進去,北堂傾緊隨其后。
桌邊坐著的是江琴尋,江琴尋還是和一年多前一樣,著紅色底衫,白色外衣,額邊兩搓頭發,頭發用一根銀色簪子挽著。
說來也奇怪,朝依現在才發現其他人束發的都是用發冠,或者像江琴尋一樣直接用簪子的,但北堂傾從來沒有,束發用的一直都是發帶,只是顏色和花紋不同。
而且朝依記得一年多前北堂傾一直穿的都是藍色,但從昨日相逢時北堂傾穿的都是純白色,昨日朝依只以為某人只是剛好換了個風格,但今天某人穿的還是白色,所以這到底是為什么呢?
江琴尋拱手作揖:“北堂公子”轉而看著朝依,江琴尋問道:“不知這位姑娘是?”
北堂傾拱手回禮,不動聲色的擋在了朝依的面前,隔開了江琴尋的視線。
朝依輕笑,撫著懷中的貓,輕輕推開了北堂傾。
“我啊?我叫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