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當”
一聲脆響,夜光琉璃盞落在光滑的地面上,萬壽殿外垂掛著的長長的宮燈像是受了驚嚇,隨著“叮叮當當“搖曳著跟著附和了起來。
緊接著便聽到了里頭的一陣哭聲。
蕭棠跪在人群外頭,腦子里頭昏昏沉沉,耳朵也“嗡嗡”作響。
父皇病了兩月多,今日終究是走了,一國帝王,也逃不過生老病死。
“陛下,陛下。。。”
女人的哭喊聲聽得叫人心里頭煩悶。
“棠兒,棠兒。”母后匆匆忙忙從外頭趕來,蕭棠回過頭看著她。
母儀天下的皇后,此刻鬢發散亂,妝容也花了,奔跑的樣子全然沒有皇后該有的氣度。
可是父皇新喪,母后本應當服侍在龍榻旁邊的,她又怎么會在這里?
“江。。。江寒帶兵謀反,棠兒快走?!被屎蟮氖直鶝?,拉著蕭棠劇烈的顫抖著。
“江寒?“
皇后的一句話未等到蕭棠的回答,便如扔了一塊石頭到平靜的湖面中,萬壽殿中一瞬間熱鬧了起來。
有人說江寒不出意料果真還是反了,有人罵他大逆不道,更多的則是恐慌逃離。
江寒這樣的人,相安無事的時候還叫人退避三舍,又何況是這等時候?
萬壽殿中亂作一團,再無人關心龍榻上那具已經僵硬了的尸身,開始四散奔逃。
蕭璃還沒反映過來,便被皇后拉著往萬壽殿外跑。
殿外頭比殿內更熱鬧,蕭棠隔著奔走的人群看到了遠遠而來的兵馬,烽煙燃起,滾滾的隆煙遮云蔽月。
“公主在那兒?!?/p>
蕭璃聽到一道聲音遠遠地傳來,“將軍說了,只要公主?!?/p>
“將軍。”蕭璃聽到了一個陌生的稱號,是了,他已經不是從前的他了,“內侍”這兩個字已經很久沒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了。
“活捉朝云公主,回去領賞。”
蕭棠看著千軍萬馬而來,口中喊著的都是“活捉。”
她也算活得夠本兒了,值得威名赫赫的天下兵馬大將軍這般“偏愛”。
父皇遺詔中落下她的名字,倒叫她不知道該感謝他還是怨恨了。
馬蹄聲漸近,蕭棠感到腳下的地在震動,心里卻是一片空白,害怕?傷心?好像都說不上來,只是總會不自主地想起那個人的相貌。
“棠兒,你快走啊?!被屎罄?,焦急地催促道,“走,出宮去,從側門,那里有馬,你騎著它,能走多遠走多遠?!?/p>
蕭棠回過神來,原來母后早就準備好了。
是了,自從父皇臥床那一日起,誰沒猜到江寒會反?只有她,只有她抱著那點零星的希望。
希望所有人都猜錯了,希望他還是他。
可是她終究是失望了,誰能抵得住權利的誘惑,在這最后的一刻止步不前?何況,是他那樣貪婪又薄情的人。
蕭棠拉著皇后的手往宮外奔去,忽然間,掌心一空,那雙溫熱的手抽離,蕭棠回頭,看到皇后站在遠處。
“母后?“蕭棠回頭,錯愕地看著她喚了一聲,心里頭隱隱有一股恐懼。
皇后遠遠地對著她笑了笑,遠處的火光映在她憔悴的臉上,剛好替她添了幾分顏色。
“你先走吧,母后隨后就到?!被屎蟮?。
“為什么?”蕭棠追問。
“棠兒,你走吧,我已經讓人出宮送信去了,等你父皇托孤的那些老臣回來,你便得救了?!?/p>
“那既如此,母后為何不與兒臣一同走?”
皇后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是不是。。。只有一匹馬?”
“你走吧,江寒的目標是儲君,他不會拿我怎么樣的?!彼龥]有否認。
“要走一起走。”蕭棠知道他的,江寒豈是那般良善的人?既抓不到儲君,又怎會不牽連別人?
“棠兒。。?!蹦负鬅o奈地喊了一聲。
“要走一起走。”蕭棠重復著這句話。
“蕭棠。”母后正了顏色,“好。”她一聲“好”字說罷,轉過身,便往那烽火狼煙處走去。
“你父皇死了,你便是大丘的君王。”母后一步步往前走去,聲音漸行漸遠。
“本以為你該拿出擔當來,留得一條命在,何愁將來不能復仇?
好啊,你如今既然甘心做了這階下囚,那便是你父皇看錯了眼,這滿宮的皇嗣中,竟挑中了你這般沒出息的,是瞎了眼,哈哈,瞎了眼。”
母后低低苦笑一聲,往那漫天喊殺聲中奔去,帶著決絕。
“母后?!笆捥脑谒纳砗笏宦晢镜?,終究是不敢往前進一步。
“大丘完了,大丘完了。。?!?/p>
母后的聲音帶著諷刺的笑意在皇宮的上空回蕩,蕭棠看著母后離開的背影,看著她白色的衣袂飄蕩,像開在枝頭干凈、柔弱的皎皎梨花。
昨天夜里,她跪在父皇的榻前,父皇干枯的手撫過她的頭發。
“別難過,別難過?!备富室槐橐槐榈貙λf道。
他蒼白的手指擦過她眼下的淚,“為君者,最不能讓人看到眼淚?!备富实穆曇粑⑷酢Ⅶ鰡?。
他看著她的臉問她,“棠兒,你聽到了嗎?”
蕭棠跪在龍榻邊,“可是父皇,棠兒做不到,棠兒做不到。。。”她搖著頭,方才才拭去的眼淚又奔涌而出。
父皇那般虛弱地笑,“不會的,你做得到,你做得到?!?/p>
“父皇再陪棠兒幾年好不好?再給棠兒講講正心修身,再講講齊家治國好不好?父皇,棠兒求你了?!?/p>
她的眼淚落在父皇的掌心上,她一遍又一遍地哀求著,是不是昨天夜里都把淚流光了?所以今天才會不那么痛苦?她想。
父皇咳嗽了幾聲,那般無力地笑,“父皇也想,可是來不及了,都來不及了。”
昨天夜里,父皇沉重的呼吸聲,像是破碎的風箱用力拉扯的聲音,他努力想說什么,終究有許多話沒說出來。
蕭棠知道他想說什么,他不放心,內有親王虎視眈眈,外有江寒蓄謀已久,他怎能放心把這些都交到蕭棠這樣一個才不過十六的女兒身上?
可是這些話,他都沒能說出口,最后落在蕭棠耳中的只有那一句,“父皇把大丘都交給你了?!?/p>
“父皇把大丘都交給你了?!?/p>
蕭璃的耳邊還回蕩著這句話,“不能哭,不能哭,我是大丘的君主,不能叫人見著淚?!彼е酪槐橐槐榈氐?。
“駕?!彼叽僦碌鸟R,身后的追兵漸近。
馬蹄聲聲好像就在身后,她不敢回頭望,眼睛都看著前面,看著兩側風景迅速地往后倒退。
“嘶?!?/p>
坐下的馬一聲長鳴,往前面栽倒下去,蕭棠整個人隨著馬往前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