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自然是徐徐圖之。”

云之嵐微微搖頭。

云霜看著蘇大，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蘇大神色淡然，微笑道：“徐徐圖之，待其內亂，江南自可一鼓而下。在此之前，正好以各種手段收服民心，先將北方建成一清平世界，讓南方之民看到北方之民獲得的好處。到那時候，大軍兵臨建康，江南之地自可傳檄而定。”

云霜道：“請細細言之。”

蘇大侃侃而談：“大燕立國已有十年，自衣冠南渡算起，已有十余年。北地世族大量渡江，與三吳士族爭奪土地田產建康官位，彼此之間矛盾深重。如今矛盾尚未爆發出來，便是大燕重兵壓境之故。如大燕主動與南方和談，沒有了大軍的壓力，建康方面雖是可喘一口氣，然南北士族的矛盾必然爆發。就算是林師和王書圣交情再好，這等矛盾也無法再壓制下去，到時候必生變亂。而我大燕亦可趁機推波助瀾，從中漁利。”

云霜道:“這也是老生常談，無甚新意。”

蘇大笑了笑，繼續道：“此次兩淮大戰，便可看出楊氏人心猶在，大戰之前，誰也沒想到楊氏能夠獲勝，雖然是場慘勝，可畢竟保住了原來的戰線。所謂兵兇戰危，下一次兩淮大戰，楊氏能做到什么地步尚未可知。而大燕方面這十幾年來順風順水，實際上也是有隱患的。楊氏可以承受失敗，大燕卻無法承受一場真正的大敗。”

“大燕的威勢，是用一場接一場的勝利建立起來的。一場失敗對于楊氏沒有什么，對于大燕卻是不可接受的。一旦大燕方面出現了失敗，內部存在的矛盾便會頃刻間爆發，到時候會是什么局面，誰也無法預料。”

云之嵐笑道：“蘇兄弟說得太嚴重了吧，我大燕上下一心，哪里會有什么矛盾？”

蘇大笑道：“云大哥這是當局者迷，在今日之前，我也看不到大燕有什么弱點，然而今日我知曉了這許多，又豈能看不出大燕的弱點？”

云霜默然不語。

蘇大轉頭看著她，笑道：“若非是害怕失敗，大燕只怕早已拿下建康了。云氏三大軍團皆稱精銳，卻只是一味的結硬寨，打呆仗，不給楊氏一絲一毫的可乘之機，為何？這般穩妥，這般步步為營，不就是不肯承受一場敗仗么？若是沒有弱點，敗一仗又有何妨？”

云之嵐抽了抽嘴角，不再說話。

這些年，楊氏面對大燕，只能是被動防御，看著大燕步步為營，一點點蠶食兩淮的土地。看上去，一切都在大燕掌控之中，然而他自然明白，不肯冒險的原因，便是無法冒險。

結硬寨，打呆仗，步步為營，加上軍力本就在楊氏之上，單純就軍事上而言，楊氏毫無機會。如果從楊氏一方的角度來看，這樣的形勢無疑令人絕望，因為根本看不到一絲一毫的翻盤可能。

然而從大燕的角度來看，選擇這種保守的戰術，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云霜問道：“你說說看，我大燕的弱點在哪里？”

蘇大笑道：“說來說去，其實還是一個利字。”

“大燕立國十年，無月不戰！出并州時，大燕和北地百姓約法三章，不取百姓一絲一毫，之后便是以并州出產和云氏商行收益支撐戰局。說實在的，當初這個約法三章，實在是兒戲了點兒，楊氏為政寬仁，卻也沒到不取百姓一絲一毫的地步。——這十余年，大燕能堅持下來，的確讓人佩服。然而連年征戰，加上北地不斷建設，大量的財富不斷的花出去，大燕內部大部分的人，并沒有得到多少實際的利益，豈能沒有怨言？要知道理想主義者，是極為罕見的，那些跟著你們殺出并州的人，為的不是一個什么清平世界，而是自己的利益而已。”

“一開始的時候，自然是上下齊心，銳不可當，可隨著時間的推移，那些身居高位的人，可能就不是更多的考慮大燕，而是考慮自己的利益了。大燕獲得了天下，他們卻沒得到足夠的利益，誰能甘心？你說元老院如今已經不是所有人都同意你開戰，便是這個緣故。畢竟一旦開戰，就要消耗大量的錢糧。”

“人心都是自私的，你不可能要求所有人和你一樣。你的夢想，并不是其他人的夢想。”

蘇大看著云霜，笑道：“如你所言，鄴城的大燕官吏如今都很清貧。立國已經十年了，他們豈會沒有怨言？畢竟他們和那些世家大族不同，那些人做官是看不上俸祿的，靠的便是身后家族的支持。”

云霜點了點頭：“的確如此。”

錢永遠是不夠用的，縱然是七部暗中勒索了不少世家子弟，也永遠不夠用。三大軍團的士卒們，至今沒有一絲一毫的軍餉，這一點還不如楊氏方面。

而跟著她從并州出來的族人，尤其是那些身居高位的人，很多人已經不愿意過清苦的生活了。銀錢如水一般從手里流過，卻沒有多少屬于自己的，自然是不甘心的。這兩三年，已經出現了貪腐的事情了，這在以前可是從未出現過的。

“暫時休戰，便可節省大量的錢財。以云氏商行的聚斂能力，很快便可獲得大量的財富，這有助于平息大燕的內部矛盾。讓那些為大燕出過力的人有所收獲，亦是應該的。如今的大燕，還離不開這些人的支持。”

“當然，與楊氏和談，不是沒有條件的，畢竟在軍事上，大燕占據著優勢。和談的條件，必須要有利于大燕，要盡可能的壓榨楊氏。”

“和談本身，也是要為建康方面增加矛盾。盡可能的壓榨楊氏，讓楊氏吐出足夠的利益，測試一下建康方面承受的底線。”

“比如，允許云氏商行進入南方經營，便是一個不可或缺的條件。”

“還有，就是允許云氏商行的銀票在南方流通。”

“牢牢控制住南方的經濟，將來占據建康之后，也更容易安定民心，不至于造成反彈。”

云霜目光閃動，點了點頭。

云之嵐看著蘇大，贊嘆道：“沒想到蘇家兄弟在經濟方面，亦是極有見地啊。”

蘇大含笑道：“姑妄言之，慚愧慚愧。”

云霜看著蘇大，柔聲道：“具體的細節……你不用再說了，寫下來給我，我會好好斟酌。”

“如果真的可行……天下百姓，都該感念你的恩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