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失跪在冥神殿下,身旁是昏死的步知年。
情之一物,讓本應只知順從的蠢物接連擅作主張,明荼不禁覺得可笑。
“我何曾讓你將他帶回來?”
“屬下……”明荼對顏失的行蹤和行動永遠了如指掌,她自知自己在巡游之時失控的事情是無法隱瞞的。
“你想知道六千年前究竟發生了什么?”
顏失猛然抬頭,驚訝地看著明荼,隨后便覺失禮,又將頭低了下去。
“無妨,原就是為了保護你才讓你忘記的,既然你耿耿于懷……”
明荼一擦指尖,便有一道白光沖進顏失腦海……
白光盡頭隱現出畫面,那是忘川之上的彼岸花海,她本也只是其中普普通通的一朵,與其他彼岸花一起爭奪忘川不多的一點點陽氣。那天忘川之上立著一個神仙。她手里捏著一個瓷碗,眼角落下一滴淚來,自己也未發覺。受那淚滴滋養,混沌數百年的一株彼岸花忽而有靈,待花神離去,那花靈便悄悄跟了上去。就像飛蛾撲火一般,全無修為只靠一點機緣成靈的彼岸花靈在強行飛往九重天之時一點點被天光消磨,幾近香消玉殞。
在她脫力之后,便被風輕飄飄地送回地面,落到小河旁,河面上映照的是被天光毀得面目全非的一張臉。
懵懂行于世間,不知何時花靈獲悉了海上有第七界,界主無所不能,或許可以還自己容顏。于是她便遠赴海上,第七界中那皮囊鋪子里的一具人皮盡態極妍,她卻沒有籌碼等價交換。
“老板,我能試穿一下嗎?”
“那是自然,客官您里邊兒請。”
隨后第七界便發生了已經好幾千年沒有發生過的盜竊案,老板娘哭著喊著要觀做主,。
凡間有個小城,叫州容城。州容城的居民大多以培育新種為業,每年都會舉辦百花節。若花靈之身只能留在人間,那么定居舟容城便是最有可能見到花神的吧。
花靈為自己取名顏失。一進舟容城,她便被盯上了。
“你也是妖吧?”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呵,反正不是人。”那風情萬種的女子笑了笑,輕輕將顏失的領口攏了攏,“第七界的界徽,好大的膽子,敢從那里偷東西。也不知那個老太婆是如何懲治你的。”
顏失倒并未感覺受到了什么懲戒。
“我很久沒有在外面見到妖了,既然是同族,我便幫幫你吧。對了,我叫阿蠻。”
阿蠻將顏失帶到萬花樓,教她如何吸食凡人陽氣。
這個過程顏失很不喜歡,尤其是那些男子動手動腳的時候。日子漸久,顏失便明白了第七界主對她的懲罰是內丹被禁錮,無法修煉。她所吸食的陽氣不過勉強維持皮囊不腐罷了。
而后幾年阿蠻越來越激進,險些鬧出人命。那個男子自萬花樓回家后連著七日下不了床,他的夫人來大鬧了一場,阿蠻也因此被趕了出去。顏失竟未發覺,阿蠻走前將她的內丹偷了去。
在州容城待了三載,顏失成了一方花魁。
這日一舞終了,趙員外將她從臺上拉了下來,她撥開一顆葡萄要喂給趙員外,卻在驚然與正在結賬匆匆離開的花神對上了目光。雖然她著了一身男裝,但她不會認錯。
好一陣打聽,原來她化名常華,因百花節州容城游客眾多,她租的院子舍了一半給自外地來做生意的朝家兄弟。
可巧,朝家兄弟久慕花魁之名,顏失稍加伎倆,他三人便將她贖走了。
常華在街上溜達了一天,回到宅子里,聞見一陣香氣。
“常華公子。”朝游乾見常華回來了,便走上前施了個禮:“多謝公子收留之恩,在下備了些酒菜,不知公子可否賞個薄面。”
這飯菜的味道屬實誘人,常華點了點頭。
酒足飯飽,常華心滿意足。“廚娘真是好手藝,也是從宋國帶過來的嗎?”
“非也。”朝游乾神秘一笑:“顏失是我來州容城以后遇到的,她當真是溫柔賢淑,才貌雙全……”
常華道謝離席,回到房內不多時便有人敲門。
“常公子,我聽朝公子說你晚飯吃了不少,怕你積食,特做了道助消化的湯。”門外一個溫婉女聲響起,想來就是顏失了。
門一開,這不是那日在萬花樓被趙員外攬在懷里的舞姬嗎?那時常華去萬花樓不過是一時好奇,誰曾想里面竟是藏垢納污,一陣厭惡,他下意識眉頭一皺。轉念一想或者這姑娘出身貧寒所以才不得已淪落風塵,今日攀上朝公子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姑娘有心了。”存華淡淡的謝過晴娘。
顏失見常華臉色,心下也明白幾分,識趣地走了。
往后幾日常華與朝游乾一行倒是相安無事,眼瞅著百花節就要到了,這日他們在門口遇上了,這哥幾個的黑眼圈是愈發重了。
“常公子,你來州容城所為何事啊?”朝游乾近幾日忙著談生意忙得不可開交,見常華終日游手好閑的,又不像是育種師的樣子。
“想來是想在立春之夜擇個良配吧。”朝游乾二弟插嘴道:“州容城的立春大會除了白天是園藝界的盛會,到了晚上那更是情人約會,互表心意的好時節啊。”
“到時候我要向顏失求親。”朝游乾一臉嬌羞。
“哼,顏失分明青眼于我。”三弟不滿道。
存華見他們爭執不下,想來這個顏失或許有什么過人之處,自己早前對她抱有偏見屬實不該。她略過爭得正兇的朝家兄弟,徑直走進院子里。
“常公子。”晴娘叫住常華:“那個,我試著做了幾樣新菜,你要不要嘗嘗?”
常華見她手足無措的樣子,想來自己近日冷淡的態度不免有些傷人,心下生愧,便說好。
顏失將菜擺到存華院子里,就站在一側。
“你不坐下一起吃嗎?”存華問。
“我身邊低賤……”顏失低下頭,支吾著,她這樣拘謹害羞的樣子與那日在萬花樓判若兩人。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只要不自輕自賤,又有什么高下之分呢?”常華邀她坐下。
“這個茄子燜肉好吃,你是怎么做的?”常華問。
“你想學的話,明日我可以教你。”顏失見存華有興趣,眼中閃著光。
次日晌午。
“你們快嘗嘗。”常華催促道:“看看我這盤比起顏失姑娘的差的可還多嗎?”
朝家兄弟三人面露難色,眼前這兩份茄子燜肉,一份茄子晶瑩,燜肉醬香,盈盈熱氣勾的人直流口水;另一份茄子發黑,燜肉焦糊,嗆人的氣味直沖沖的。
二弟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咬牙先嘗了一口常華所制的茄子燜肉,片刻也不敢在舌頭上停留,入了口便直直往喉嚨送。
“還、還不錯……”二弟以為自己不動聲色藏得很好,其實臉色已經隱隱泛青。
常華見他如此,也不為難另外兩人了。
“常公子第一次下廚,自然是不熟練的。”顏失試探道:“不知公子要在州容城停留多久,我可以慢慢教給你。”
“顏失姑娘言下之意是不會離開州容城嗎?”朝游乾一臉的失落。
“反正家業定然是要大哥回去繼承的,既然顏失姑娘不愿意走,那以后我就留在州容城。”三弟殷勤到。
朝游乾敲了一下三弟的腦門,兄弟二人又斗嘴起來,按說都是能出來行商的年紀了,不該這般不穩重。常華見朝家二弟在中間左右為難,想來二弟才是真正主事之人。
“常公子?”顏失還在等他的回答。
“我么?”常華想了想:“我大抵也就留到百花節后兩日吧。”
立春到了,天蒙蒙亮街上就有了動靜。常華伸了個懶腰,想來今天那些花農該把壓箱底的寶貝都掏出來了吧。
走出房門,見顏失在院門外探頭探腦的,與常華對視一眼,嚇得扭頭就走。走出幾步,突然停下,又折返回來。
“常華公子……”她紅著臉:“不知今晚是否有幸,能與姑娘……一、一同……”
“可是朝家兄弟不是早說要……”常華打斷道。
“正是因為他們兄弟二人因我相爭不下,我不想破壞他們之間的感情,便只能……”
“既如此,那好吧。但顏姑娘,感情的事還需早做決斷才是。”
州容城的立春大會果真名不虛傳,各種新培植的花卉爭奇斗艷,比之源清宮也不輸。常華感嘆,凡人智慧不可小覷啊。
逛了一天,采了不少新種,日暮時便有姑娘登上高樓,等著心儀的公子路過。常華也未忘記約定,回宅子攜了顏失同游。
朝家三兄弟憤憤道:“這么好的日子,我們也不能在家里發霉。”大哥一聲令下:“上街去,萬一有哪家姑娘看上我了呢。”
顏失與常華途徑同心鎖攤子,那鎖精巧可愛,顏失不禁多看了兩眼。
“這不是顏失嗎,好幾日不見了,快讓爺親近親近。”趙員外懷里攬了個風塵女子,帶著一幫小廝湊到顏失跟前。
“員外,媚兒還在這兒呢。”他懷里的女子嬌滴滴到。
常華見趙員外胡須上還沾著唾沫星子,心里泛起一陣惡心。他將晴娘拉到身后,冷眼道:“晴娘,我們走。”
“走哪兒去?”小廝們圍了上來。
趙員外伸出一只手往常華身上搭:“這位小公子生得好俊俏。”
顏失接過那只手來,放到媚兒手上,解圍道:“今夜有媚兒姑娘陪你,員外莫負春光了。”
“賤妓,給你三分薄面你還真當自己是哪門子蔥啊。”趙員外變了臉色。
常華一腳將趙員外踹翻在地,員外撲騰著起不了身。小廝們一擁而上,自然不是常華的對手。
“掃興。”常華拉著顏失,“我們回去吧。”
常華落了存華半個身子,心臟狂跳。
回院子后存華本想蒙頭睡覺的,翻來覆去外面的煙火聲也沒個消停。又想到顏失寧愿邀他一個不熟識的人也要上街,想來對百花節還是頗為在意的吧,自己卻一時沖動壞了人家的節日。反正睡不著,不如去將她喜歡的那把同心鎖買來,也算是略作補償了。
再回來時夜已深了,常華悄悄摸進晴娘院子,原想將鎖放下就離開。卻見顏失房內發出淡淡紅光。
“姑娘好手段。”常華推開房門,屋內顏失正在調息,常華冷冷道:“竟能在我眼前瞞這么久。”
顏失見常華突然出現,驚慌失措:“不是,我不是……”
“我說朝家三兄弟看著老實本分,不像是夜夜笙歌之人,怎么近日越來越沒精神。”常華不屑道:“原來你是依靠吸食凡人陽氣的小小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