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下旬,正是白水鎮這邊最熱的時候。
從縣城前往白水鎮的客運汽車上,沒有空調,只有一個小得可憐的電風扇掛在車廂的正中間,搖搖晃晃,仿佛隨時都會掉下來,砸到下面的人。
宋祈星就算是再熱,也不敢往風扇那邊靠。
一來這車廂里面悶得要死,就算是站在風扇旁邊,那風扇吹的也是熱風,不起作用的。
其實在白水鎮支教一年,宋祈星也差不多習慣了這邊的環境,也不過是一個冬冷夏熱罷了。
同樣是人,整個白水鎮的居民都能習慣,自己憑什么習慣不了?
宋祈星一邊這樣倔強地想著,一邊又不自覺地把自己大汗淋漓的頭往風扇那邊探,但又怕風扇真的突然就掉下來,也不敢把頭伸得太外面。
額間的汗水如豆大,宋祈星感覺自己的襯衣都能擰出水來。
好不容易到站了,他才發現自己身上沒有現金,附近又沒有什么銀行,他就和售票員站在太陽底下僵持著。
無論他怎么跟售票員解釋,售票員就是扯著嗓門兒,認定了他是要逃票。
宋祈星覺得這個中年女售票員簡直就是個魔鬼,這么大的太陽,女售票員依舊精神抖擻,仿佛還能再大吵三百個回合。
而宋祈星卻感覺,自己要是再和這個女人爭論下去,就要化掉了。
于是他放棄了掙扎,開始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下車的人。
“你好,我是白水鎮高中的英語老師宋祈星,我回來的時候忘了帶現金,你可以借我三塊錢嗎?我一定會還給你的。”
這句話,宋祈星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對著多少張面孔重復了多少遍,他只是覺得,再待在這里,他就要被熱死了。
雖然很無奈,但宋祈星知道,這也不能怪他們。
要怪就怪自己撇開爸媽給他請的司機的時候,忘了帶上現金。
這邊的人雖然大多數都不富裕,就算是真的有人愿意借他這三塊錢,也沒有必要專門去學校找他還。
宋祈星喊得口干舌燥,干脆也不喊了,直接把行李箱一扔,整個人就坐在行李箱上面,像個乞丐一樣望著一個一個從車上下來的人發呆。
他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有這么落魄過。
在龍城,他是宋家的大少爺,在家有爸媽疼著,在外有老姐護著,出門也是隨時都有保鏢跟著。
在這里,他就只是一個普通的高中英語老師。
宋祈星低下頭,盡量不讓自己被曬傷,他感覺自己就快要暈倒了,眼前卻有人遞過來三張皺巴巴的一塊錢。
捏著這三張一塊錢的手,是一只粗糙卻又很瘦弱的手,一根根青筋就像蛇一樣趴在他的手背上,讓人看了不禁心中一顫。
偏偏這只手雖然有些黝黑,卻又很干凈,和他見過的大多數當地人藏污納垢的手不一樣,連指甲縫里面都是干凈的。
宋祈星順著手臂去看這只手的主人,只看見一張很瘦削的臉,是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
細碎的頭發很隨意地搭在他的前額,他臉上的皮膚和手一樣黝黑,眉骨突出,雙唇單薄,但那雙桃花眼卻又很好看。
溫柔如水的雙瞳,讓宋祈星不禁想到了一年前死去的白小七。
“小七......”
宋祈星突然站起來,低頭望著比自己矮了一個頭的少年,情不自禁地喃喃道。
少年卻被這宋祈星這一動作嚇了一大跳,他只是把錢扔到宋祈星面前,然后提著一個大麻袋,拔腿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