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河神社。
鳥居下。
一道人影站立。
燈火葳蕤,亮如長龍,鼓羌作樂,神巫祈舞。
狂潮下密涌如流沙般的人群。
黑色天幕,司夜神明撐開羽翼籠罩人間。
叮、
遠望東方的神眷高塔,塔鐘報時聲傳來,宣示第二天。
凌晨,十二點到了。
仿佛神明手中的帛書展開了新的一頁。
世界被格式化重組。
嘩~
影視畫面開啟了一百倍速快放。
鳥居后的神社,人潮進出涌動,風吹樹動風靜樹安,天色變化,日月輪轉......
時光順流。
靜默的空氣里,崔遠的瞳孔只倒影下一串走馬燈般的畫面。
半分鐘后。
啪嗒!
無序的時空中,似有一雙無形之手,將計時器按下暫停鍵。
世界畫面定格。
人影散盡,神社橫梁上出現蛛絲和繡漆,手水舍覆滿青苔,一副年久失修的模樣,輝煌過后只剩闌珊與蕭瑟。
方才繁華和香火鼎盛景象只是幾百年前的倒影!
這座有著悠久歷史的神社,已經走向衰敗。
因為聯邦編制的新版歷史文獻,前幾年最后一頁印上了四個字:
川河竭流。
神明都已不在,巫女沒有可傳達的諭旨,信徒自然黯然離去。
只有垂暮之年的神主,還傳承著信仰和教條,孑然獨守在這座冷落門庭中。
咚咚咚......
扣響正殿大門,在冷風下,宇山耶柳緊了緊身上薄衣,喝著熱氣。
過了半晌,殿內才傳來聲音。
“誰啊?”
開門的是名巫女,十五六歲左右,一雙澄澈的目光掃視門前來客。
川河神社已經很久沒出現過陌生人了。
“抱歉,晚上不進香,檀主明早再來吧。”
巫女作了一個基本的神道禮。
“我來找宮司冕下。”
宇山耶柳回以禮節。
“找神主嗎,你是誰?”
巫女將身子擋住殿門,只留一條人縫。
她注意到這位門前客配著橫刀。
大晚上的有武士造訪,不得不讓人警惕。
“宇山耶柳。”
“宇山嗎......你稍等一下。”
殿門被關上。
大概過去十幾分鐘,才重新打開。
“進來吧。”
“不需要先做參拜流程嗎?”
宇山耶柳怔了怔。
神社都有規矩,進正殿參拜需要凈手,搖鈴,獻香錢,最后才是禮拜。
“沒必要。”巫女聳聳肩,讓開大門。
此時,殿里亮著一排長明燈,供奉在參位上的神體熠熠生輝。
蒲團上跪坐著一人。
他是宮內司,神社的管理者,也是川河神最后的信徒。
年紀已過九旬,一代大師,本可以在神學上發光發熱,卻將全部身心獻給了信仰。
這個老人,比起瀕死的宇山家家長更顯蒼老,面頰上拱起的丘壑,好像盤根交錯的老樹皮。
身形枯瘦,年老體衰的模樣。
即便如此,他頂上沉重的頭冠依舊未摘。
那是他延續了一輩子的習慣,也是他畢生信仰的載體。
“冕下。”
宇山耶柳朝著那個背影鞠躬。
雖然她有宇山家的背景,但面對老人,仍需施以相應的禮數。
蒲團上的人轉過臉來。
昏黃躍動的燭光照應在老人的面頰上,留下一片紅色。
枯死的樹皮似乎因此點燃了一團火焰。
“你那把刀我認識,以前看宇山永正用過。”
老人的聲音在正殿中響起,平穩而溫和。
“這是爺爺當年的佩刀。”
宇山耶柳回答。
“嗯,他還好嗎?”
“在準備神策和服喪了,牧師說爺爺還有兩個月時間。”
“這樣啊......”
老人無言,正殿中陷入沉寂。
巫女將殿門緩緩合攏,走到另一塊蒲團上坐下。
她是和一名青年一起進來的,只是這幾人都未發現。
崔遠看著殿內的裝潢,他的視角下,世界本該是虛幻的。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經歷剛剛的時間走馬,穿過鳥居,仿佛推開了一扇全新的大門,空間再轉。
神社內的一切很真切。
如若不是無法被看見,無法觸摸,他甚至覺得自己走出了套疊世界。
他很好奇宇山耶柳來這里做什么。
本來是想跟著對方一道,看看女子的行蹤,了解她和自己的關系,再順帶回宇山家和老頭建立聯系,回到現世的。
只是幾經周轉后,他隨女子到了這里。
這已經是第二天晚上,崔遠一整天沒有進食,處在這種奇怪的狀態下。
肚子很餓,這讓他感到了非常強烈的危機感。
這種狀態,是無法攝入食物的,因為現實世界的東西,都和他錯開了關聯。
他唯一可以做到的就是看見現世的景象,但這對眼睛有很強的負荷,超過十分鐘會感到酸脹。
取消跨空間凝望的狀態,世界就會便成無垠虛無。
無日月、無山川,周圍流動著液態空氣,呈順時針旋轉,向下滲透,仿若處在沙漏中。
那才是他所處的真實世界。
不過穿過神社的鳥居后,這種感覺感瞬間消失了。
站在殿內,連饑餓感都消減了不少。
那是參位香盤里飄散出的縷縷煙絲。
他聞道了味道,被他吸入鼻中,身體莫名的亢奮,饑餓感瞬間消退。
奇怪的發現。
崔遠砸了砸嘴,靠近了神臺。
他察覺自己現在的狀態,似乎可以像鬼神一樣,吸收來自現世的香火!
大殿里的三人這時開始了交談。
只可惜他聽不到。
.......
“他叫崔遠。”
“男。”
“于今十有七歲。”
“生于卯時三刻。”
“偏印、傷官、日主、癸亥......”
宇山耶柳坐在蒲團前,說出關于崔遠的生辰,以及八字信息。
可惜,崔遠聽不見幾人的交談,不然這會肯定很驚訝。
因為這些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能把一個人的信息了解到出生年月日的,足以證明關系不淺。
“我看看。”
老人正站在正殿內的一副星盤邊,擺著符篆,朱砂筆,神鏡,木偶......
根據著宇山耶柳給出的信息,他在進行復雜的演算。
“咦,孤辰命啊!”一邊的巫女聽到女子說的信息,訝聲到,
“他是不是性格孤僻,獨來獨往,沒有親人。據說和命帶孤辰的人呆在一起會倒霉。”
明顯是在神社學到了不少東西,巫女非常興奮。
宇山耶柳沒有理會對方。
她的目光鎖定在宮司的動作上,心情略帶緊張。
臨時想到川河神社,她半道改變了行程,趕一天路才到這里。
現在只能祈禱有所收獲。
這位冕下,傳言說其占卜技藝超群,十算九中。
不過宇山耶柳只祈禱,對方能推測出那個青年現在的位置。
是死是活,她只想要一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