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午約會結束，伯尼騎著摩托車往家走時，天色已經昏暗很久了。
然后在他抵達家門后，就很驚訝地發現，在自家客廳當中竟然出現了一位不速之客。
“……這可真是個驚喜。”站在門廳邊緣的伯尼笑瞇瞇地說，同時將頭上扣著的藍色鴨舌帽脫下，行了一個頗為古典的撫胸禮。
“晚上好莉莉同學，很高興能在我家見到你。”
這姿勢讓他梳著黑亮分頭的短發發梢有些凌亂，帽子也顯然不太合適，但整體看起來卻又頗顯灑脫與有趣。
然而對方卻沒心思理會這種小細節。
“我也很高興能在今天見到你的人。”女孩邊說邊從沙發上起身，臉上沒什么表情地道：“你再不回來，我都準備走了。”
事實上，如果早知道伯尼這么晚才回來，她肯定不會等到現在的。
或者說，最開始她沒想到自己會等這么久，但等來等去，她總有一種也許伯尼馬上就回來了的錯覺，以及如果中途走了，自己豈不是白等了這么久？
結果一來二去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小半天……
伯尼對此很奇怪，于是忍不住看向一旁陪伴著的母親。
“莉莉說來找你是想和你討論一下進入學生會的事情。”安娜回答，“我打你電話，一直關機。”
說罷，她意味深長地看了伯尼一眼，隨即轉身走向門外，“你們聊，我要去參加你朱迪阿姨的迎嬰派對了，晚上回來時間不會很早。詹恩下班后記得和他說一聲。”
本想希望能從老媽這里知曉客人來的目的，然而從她的回答里看，顯然她知道的也不是什么真話。
伯尼見此只好表情歉意地看向莉莉這個雖然認識，但基本沒說過幾句話的年級同學。
“非常抱歉，莉莉，我的手機沒電了，又沒有帶充電器。”
他邊說邊走到沙發前的茶幾桌處，給自己和對方倒了兩杯明顯是安娜精心準備好的紅茶，隨后坐在了其對面沙發上，“你找我有事嗎？”
伯尼對此很好奇，他甚至還記得當初結束休學后在校車里這位愛答不理的模樣呢，現在竟然主動跑來找自己了……
怎么想也想不出她能有什么事找上門——這位很孤僻，加入學生會這種事情純粹是扯淡。
莉莉·科齊亞找上門來自然是希望提醒伯尼女巫一事，但礙于某些規矩以及還弄不清具體情況，她卻又不能直說，于是面對伯尼的問題，她只能先拐彎抹角。
“我爸爸是一位自由記者，伯尼，他今天在橡樹街咖啡館看到你和一位，呃……”說到這時她話語有所遲疑，似乎拿不定主意該怎么形容好。
“一位女孩？”伯尼翹起二郎腿反問。
他隱隱察覺到這位似乎想要告訴自己什么，但卻又不太愿意明說，于是他故作隨意地笑了笑。
“那是羅蘭達，莉莉，就是在數學課上坐在你后座的那個鼻子上有幾顆雀斑的女孩，我們正在約會。”
溫莎高中實行選課制，沒有班級的區別，不過這么說其實也很直觀。女孩聞言搖了搖頭，“不是羅蘭達，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千島人。”
“啊，那就是水島千繪小姐了。”伯尼點了點頭，“她是今天才到的溫莎鎮，我接待的她。怎么，你爸爸和她認識？”
“不算認識，我爸爸只是知道她。”莉莉搖頭，隨后試探地問，“你和她很熟？”
“不熟，今天是第一次見面。”伯尼道，這在他看來沒什么可隱瞞的，“不過她看起來的確很有錢——你爸爸想找她辦什么事嗎？”
“你能在她面前說得上話？”莉莉順勢反問。
“可以試試，但不能保證。”伯尼回答，“她正求我幫個小忙，所以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用這個人情來爭取一下。”
聽起來的確關系不深。
莉莉聞言基本放下了心，于是她不再委婉地道：“我爸爸并不是想求她辦事，伯尼，我只是想提醒你，那是個危險的女人。我是說，嗯……我爸爸曾經看見過她和一位黑幫老大走得很近，所以你最好小心點。”
黑幫這東西不論在哪個世界名聲都很差，泛是有能力或者說有前途的人，都不可能愿意和這里面的人沾上關系。
莉莉認為自己這么說，伯尼這種看起來頗為聰明家伙應該就能很明智地斷絕與那位女巫之間的聯系了。
然而話語落下后，對方表情卻很淡定，“她看起來的確很危險，不過我還以為是其他什么方面呢。”
“其他方面？”莉莉聞言不自覺皺起了眉頭，猜測這位是不是發現什么了，“你指的是？”
“她手腕鎖骨之類的地方有很多古怪符號紋身。”伯尼沉吟地道：“一舉一動也有些神神秘秘的。”
“所以？”
“誰知道呢。”伯尼聳了聳肩，“對了，她包里好像還有一柄匕首，銀色的，付賬的時候我有看見。”
實際上這賬是他付的，但顯然莉莉并不會知曉這種小事情。
“所以你懷疑她是個邪教信徒？”
這里的邪教信徒指的并非什么超自然存在，而是聯邦社會近些年來屢禁不止的一些瘋子，隔三差五就干出一些惹眾怒的事情，有些州甚至都因為他們開始呼吁恢復死刑了。
“我是有這個想法……”伯尼若有若無地觀察著對方的表情變化，口中則道：“不過既然你爸爸說她是個黑幫分子，那可能這只是一些巧合性細節吧——對了，我有她現在的住址，如果你需要或者你爸爸需要，我可以提供給你們。”
“真的？”對方聞言怔了怔，有些驚訝于眼前伯尼的這種態度。
“當然，雖然這么做有點背叛朋友的嫌疑，但她只不過是我朋友的朋友，不能算是我朋友。”伯尼一本正經地說，“而且我覺得如果你們是在搜集壞人的犯罪證據，那么我就應該支持這種正義行為。”
莉莉對于對方口中的住址沒有興趣，但看起來這位似乎已經完全站在了自己這邊，這讓最開始還對其立場心有疑慮的她徹底放下了心，不過緊接著卻又有所納悶。
“我們似乎不是很……熟悉吧？你就沒懷疑過我的話？”
“也許這么說你可能不太相信，”伯尼聞言眨了眨眼，“但我實際上非常信任你，莉莉同學。”
“就因為是同學？”
“我有一百多位認識的同學，但稱得上信任的可沒幾個。”伯尼正色道：“原因是我非常相信你做人的品格，莉莉同學。”
“品格？”女孩聞言有些茫然，“我的……品格？”
“是的，你的品格很棒。”伯尼一臉認真地回答，“他們都說你很傲氣，轉學過來兩個月時間和誰都愛答不理，我不這么想。他們還說你平時盡管總喂養一些流浪貓，卻從來不收養它們是一種很偽善的行為，我同樣也不這么覺得。”
說著，見對方一副愣愣的表情，伯尼轉動了一下手中捧著的紅茶杯子，沉吟道：“對于一個隨父親輾轉各地，不斷接觸新學校，新同學，新環境，從來都沒有過穩定生活環境的女孩來說，面對又一次的轉學以及又一群陌生面孔，是融入這里好，還是游離于環境之外，等到下一次轉學時能夠沒有絲毫感情負擔的離去好？我想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選擇。”
“也許我只是不喜歡社交。”莉莉聞言如此說。
因為某些事情的緣故，她的確是有在不斷轉學，卻不想眼前這位竟然知道這些……
“嗯，這種可能是有的，但我覺得你不是。”伯尼搖頭：“一個明顯很喜歡寵物的人為什么在家里沒有養貓呢？父母管制、經濟條件、不是真喜歡……原因有很多，但考慮你的孤僻性格，我認為你其實是重感情。”
“……？”
“就像你怕融入學校環境后再脫離會很傷感一樣，你同樣也怕接觸一段新感情卻不能長久這種會造成痛苦的事情。所以你喜歡貓卻不養貓，因為它們并不長壽。“
伯尼說著，二郎腿歸正，同時放下手中杯子，“總的來說，我認為你是一個非常重感情的人，而我認為一個重感情的人就算人品再差也不會差到哪去。更何況你今天能來提醒我，已經足以說明你的善良了——我說的對嗎，莉莉同學？”
“……我覺得你有些想太多了。”女孩沉默了一下后，緩緩說道：“我真的只是不喜歡社交而已，不養貓的原因是我爸爸患有寵物毛發過敏癥。”
這個回答讓本來保持嚴肅模樣的伯尼臉上表情一滯，對視片刻后，他筆直的腰板重新佝僂，繼而有些無精打采地縮回了柔軟的沙發中。
“好吧，我承認這些只是我平時的一些胡思亂想。”他看起來很是意興闌珊地擺了擺手，“不過我還是很信任你的，因為我感覺你是個好人，而我認為這輩子沒什么東西是比我的感覺更靠譜的了。”
他這副樣子讓女孩不自覺抿嘴笑了笑，隨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開口問道：“你說那女人想讓你幫她一個忙？”
“是的。”靠在沙發上的伯尼懶洋洋地回答，“她想要進拉瑪莫西森林，又怕在里面迷路，所以就想讓我幫忙找個向導。”
“向導？”
女孩聞言一愣，隨即本來有些亂的心思一下子凝聚了起來。
“你能找到向導？”
“我是在那里認識一些朋友。”伯尼說著，奇怪地看了看她，“怎么，你也想去那森林？”
“沒有，我只是隨便問問。”莉莉搖頭，但表情明顯不太對勁。
隨后她似乎也沒有了繼續聊下去的興致，又交代了幾句后就匆匆告辭離去了。
這情況讓伯尼若有所思。
“拉瑪莫西森林絕對有問題。”
送走對方后，伯尼朝悄然走到身旁的黑貓道：“莉莉和那個叫水島千繪的女人也很有問題。”
“你懷疑她們和人類的超自然階級有關系？”
“有那么一點懷疑，她們身上都有那種神神秘秘的東西。”
正處于超自然敏感期的伯尼實際上看誰都懷疑，口頭這兩位是他目前的重點懷疑目標，“不過就算沒關系，她們也很不簡單。”
這話可并非空穴來風，剛才離去的那位表面上看起來不過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俏麗少女，但實際上伯尼前陣子有見到她是如何在一腳之下，將某個跑去戲弄她的男同學踹翻在地半天爬不起來的。
而今天上午見過的那個“日本女人”同樣不是普通人——別的不說，排除美貌帶來的附加值，一個能夠帶給他這種初見陌生人極大親切感的女人基本上都不簡單，因為天生擁有這種親切感的人其實非常少，后天練就的幾率很大。
“也許你可以問問你那位叫馬克的朋友，”黑貓提議，“是他把千島人介紹過來的。”
“我問過，但他其實什么都不知道，水島千繪只是他在一次宴會上認識的。”
伯尼沉吟半晌，最后卻搖了搖頭，“也許明天把她帶去見向導的時候我能發現些什么，不過在這之前，我得先進森林一趟，嗯……今晚看來又要熬夜了。”
“我還以為你剛才和女孩那么說，是不打算摻和這件事了呢。”黑貓聞言有些奇怪，“你就不怕這事給你帶來麻煩？”
“某些事情并不會因為我摻和與否而停止不前，而你要知道的是，我的那些朋友以鎮外那片森林為生，那是他們的家園。”伯尼道：“所以如果那里真的會發生某些事情，我就應該幫他們搞清楚到底是什么事，而不是躲到一旁事不關己的冷眼旁觀。”
“沒想到你還挺講感情。”黑貓聞言頗感稀奇。
“遠東有句話叫日久見人心，”伯尼不以為意地說：“相處久了你就能發現我其實是個好人，非常好的那種。”
“是嗎，我還以為你想要趁機接觸人類的超自然階級呢。”
“如果某些猜測是正確的，我自然會這么做。”伯尼也不否認這點。
“那么，你能保證自己安全嗎？”黑貓突然很嚴肅地詢問，蹲在沙發前的茶幾桌上，一雙淺綠色眼眸眨也不眨地盯著伯尼臉頰。
“放心吧，那里就算發生什么事情，也不會是針對我那些朋友或者我本身。而且——”伯尼話語頓了頓，隨即意味深長地說道：“知道什么叫龍荒蠻甸嗎？”
“？”黑貓回以好奇眼神，然而伯尼卻只是擺了擺手，繼而起身走向廚房——
他今天一整天都很忙且累，其實還沒吃晚飯。
黑貓見此瞇了瞇眼，隨后踩著貓步悄然跟了過去。
“我不太想這么說，但我覺得你有必要知道一點，你剛剛其實很丟人。”
“你指的是什么？”打開冰箱門的伯尼目光正在搜找冰箱內能夠果腹的東西，但看來看去似乎哪個都不合適，這讓他一時間有些糾結。
“我指的是你自以為很懂別人，實際上完全是在瞎捉摸這點。”
“哈，這的確很丟人。”伯尼聞言忍不住撓了撓頭，隨后干脆拿著一盤密封著的鰩魚片轉身走向餐桌。
“你不尷尬嗎？”
“我臉皮厚，一般不會尷尬。”
“但是我發現，她最后對你的態度有些細微變化……”黑貓跟在他身后，若有所思地晃動著尾巴。
“這很正常啊，一個路人一樣的普通同學和一個時常關注你并且重視你的同學，這兩點誰更親切不是個很簡單的問題嗎？”
伯尼說著，低頭瞥了它一眼，“最開始我還以為你挺聰明，現在越來越發現你實在是太笨了，這類問題正常人都不用腦子思考的。”
“不，只是你們現代人類的思維很復雜而已。”黑貓聞言反駁。
“這倒也是，又復雜又骯臟。”伯尼點了點頭，坐在餐桌處用餐刀一撬，被密封的食材就這么被打了開，一股如廁所般的味道隱隱飄散而出，讓他忍不住皺了皺鼻子。
“活像一坨大便。”